天刚破晓,定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还挂着晨露,俯瞰着寂静的长街。
“咚——咚——咚——“”
既不是报时,也非礼拜,沉重又急切的擂门声,蓦的打破了整条街的宁静。
不过片刻功夫,国公府门前就围满了闻声而来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踮着脚伸长了脖子,议论声嗡嗡作响。
人群中央,砸门的是个面色黝黑的壮汉,正是温大壮。
他扔了木棒子,挺着胸膛,脸上是种豁出去的孤勇和被万人瞩目的得意。
他身旁,刘翠花一手死死掐着一个女孩的胳膊,另一只手不停地抹着那干打雷不下雨的眼睛。
“哭!现在就给老娘哭!哭不出声就想想你爹是怎么抽你的!”
她压低了声音,话语从牙缝里挤出来,掐着女孩胳膊的手,指甲都快陷进了肉里。
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女孩,正是温瑶。
她被换上了一身虽然干净却洗得发白的旧布裙,头发也精心梳理过。
可那张小脸上,除了惶恐不安,再找不出别的神色。
她被这阵仗吓坏了,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何人在此喧哗!”
国公府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快步而出,一脸肃容。
“哎哟!管家大爷!您可算是出来了!”
温大壮一见有人出来,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嗓门提得更高了,“草民不是来喊冤的,草民是来给国公爷送喜讯,天大的喜讯啊!”
管家眉头一皱:“满口胡言!国公府门前,岂容你在此撒野!”
“我没撒野!”
温大壮梗着脖子,嚷嚷得更大声了,“我手上有铁证!关乎国公府失散多年的血脉!今天见不到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我们就跪死在这里,让全京城的人都来评评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什么?国公府失散的血脉?”
“就是几年前庙会上丢的那个小千金?”
“天爷,这是真的假的?”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扰的蜜蜂。
消息如风一般,穿过层层院落,传到了内院的佛堂。
国公夫人柳书婉正捻着一串沉香佛珠,闭目诵经。
侍女慌张的禀报声,让她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断了线,乌亮的珠子滚落一地,发出清脆又凌乱的声响。
柳书婉的身子轻轻一晃,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六年了。
整整六年,每一个午夜梦回,她都会被女儿丢失那天的场景惊醒。
如今,希望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砸得她头晕目眩。
“夫人!夫人您慢点!”
在侍女的搀扶下,柳书婉几乎是跌撞着往前厅赶去。当她穿过月洞门,看见那个跪在院中,与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重叠的女孩时,胸口的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那一眼,穿透了六年的光阴。
刘翠花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见正主来了,立刻戏瘾上头。她膝行两步,朝着柳书婉的方向,重重磕下一个头,哭嚎声响彻整个前院。
“夫人啊!民妇有罪啊!”
她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却又清晰地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六年前庙会大乱,我们这等小民吓破了胆,只想着逃命,可偏偏瞧见了这孩子……孤零零一个,那么丁点大……这可是条人命啊!我们……我们不忍心……”
柳书婉的身子又是一颤,被侍女扶住,目光却牢牢锁住那个女孩,不愿错过分毫。
刘翠花见状,哭得更卖力了,将早就编排好的谎言,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们怕有歹人,不敢声张,只好连夜抱着她逃回了乡下。这么多年,我们两口子就是砸锅卖铁,也没亏了孩子!还特地请了乡下的老秀才,教她读书识字,就怕……就怕养粗了,将来不能找一个好人家。”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为何当年不报官,又将自己塑造成了含辛茹苦的有功之人。
“直到前些时日,家里收成实在太差过不下去了,我男人进城找活,才听说了国公府的事!我们这才知道,我们养了六年的,竟是您的心头肉啊!”
刘翠花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见正主来了,立刻戏瘾上头。
她膝行两步,朝着柳书婉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哭嚎声响彻整个前院。
柳夫人听闻这她的哭诉,越发觉得自己孩子这些年来吃的苦头仿佛历历在目,
六年来的思念与痛苦,在此刻尽数化为一股力量,推着她踉跄上前。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块让她魂牵梦绕的小小身影。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的那一刻,温瑶却因为害怕,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缩,躲开了。
这一个细微的躲闪,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柳书婉的心上。
她伸在半空中的手,就那样僵住了。
理智与情感在她脑海中激烈地交战,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终究是她亏欠了女儿太多,让一个本应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变得如此胆小怕生。
温大壮见柳书婉神情恍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开始哭诉起来:
“夫人啊,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们当牛做马,含辛茹苦,有点好吃的都先紧着她,才把她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柳书婉的穿着和府里的陈设,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国公府应该给出一笔巨额的“养育补偿”。
他那副贪婪市侩的嘴脸,让刚闻讯赶来的禾云逍和禾承毅兄弟二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母亲!”
禾云逍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柳书婉,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人,对母亲柔声说道:“母亲,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需得从长计议。”
他一边安抚着情绪激动的母亲,一边朝管家递了个眼色。
管家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温大壮夫妇说道:“国公爷和夫人心善,既然你们远道而来,便先在客院住下,等事情查明,国公府定有重谢。”
闻言,二人大喜,连忙磕头谢恩,哪还有刚才声泪俱下的样子。
柳书婉被两个儿子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温瑶,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她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希望,但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她还是默认了儿子们的安排。
查清楚,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客院里,温大壮夫妇正为计划的第一步成功而沾沾自喜,盘算着能从国公府敲出多少好处。
而另一边,柳书婉的房中。
她遣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床边,从一个上了锁的妆匣里,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
那是她当年亲手为女儿缝制的,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她将那件小衣服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终于决堤。
“我的女儿……”
她的声音破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真的是你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