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晚上，李深回到公寓。
便利店门口乌鸦撞死的画面以及哨兵那转瞬即逝的注视缠绕着他。他掏出手机，指尖在陆怀舟的号码上悬停，犹豫着是否该报告，说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大惊小怪？
就在他踌躇之际，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深灰色制服、神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身后两步开外，静静伫立着一台S-05“雁翎刀”护卫型哨兵。哑光的金属外壳在楼道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左臂上嵌着高压电击模块的防爆盾此刻虽未展开，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已扑面而来。
“李深先生？”男人的声音平直无波。
“我是，您是？”
“殿下召见。请随我前往亲王府。”
李深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终于来了，他下意识地环顾这间“亲王安排”的公寓，感觉四周原本宽敞的墙壁都在无声地挤压过来。哨兵的传感器阵列微微转动，猩红的光点精准地落在他脸上，比任何催促的眼神都更具威慑力。
“好…好的。”李深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他别无选择，甚至来不及换件像样的衣服，只能抓起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匆匆套上。
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哨兵的巡逻车。从公寓楼出来，李深发现楼门口还立着两台哨兵。坐进黑色轿车里，制服男人坐在副驾。车内弥漫着皮革的气味。车辆无声启动，哨兵的巡逻车随机跟上，汇入王京的夜色。
李深感觉自己像被押走的一样。他拿出手机，发现信号格竟是空的，意味着此刻他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轿车没有驶向想象中的宏伟宫殿，而是穿过繁华市区，驶向郊外。灯光逐渐稀疏，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车辆越开越僻静，最终驶入京都郊外一片静谧的区域。穿过一道由两尊巨大石兽镇守的古典门楼，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三进四合院出现。飞檐斗拱，廊柱朱漆，在精心布置的庭院灯光映照下，透出庄重而内敛的汉唐气象。这份宁静之下，院墙角落和回廊暗影里，无声伫立着哨兵，如同融入建筑本身的冰冷构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细微的电磁场波动，让李深的皮肤微微发麻。
车在门前停下。制服男人率先下车为李深开门，对李深做了个“请”的手势。李深吸了口气下车，两台“雁翎刀”哨兵紧随其后。初春夜间的寒意混合着庭院里松柏的清香扑面而来，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放松，只有深入骨髓的紧张。垂花门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等候——是陆怀舟。
“陆参赞？”李深惊讶地低呼出声，仿佛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陆怀舟对他微微颔首，显然也是被临时召来的。“临时通知，我陪你一起觐见。”随后目光看向李深身后的制服男人“金局，麻烦了”算是和那人打了招呼，被称为金局的男人向他点了下头。陆怀舟又转向李深“跟我来，谨言慎行。”
李深连忙点头，紧跟在陆怀舟身侧。制服男人在门外停留，两台哨兵紧随其后。
穿过第一进院落，沿着抄手游廊向深处走去。廊下每隔几步便有一台“破城锥”站岗。空气异常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更添压抑。一股食物香气正从里面飘散出来。
第二进院落门口侍立的是一位身着素雅汉服女子。她看起来二十出头，个子很高，眉目如画，神情从容淡定，见到陆怀舟和李深，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简洁的礼：“陆参赞，李观察员，殿下已在里面等候。请随我来。”李深立刻想起陆怀舟提过的“驯服暴君的厨娘”苏妲己。
苏妲己是朱明翊的内务总管，整个亲王府的侍从都归她调动。原本她不叫这个名字，是突然有一天朱明翊觉得自己都被外面当成暴君了，那暴君的排场得配齐。从此，苏妲己这个名字就诞生了。
苏妲己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李深瞬间怔住。
这绝非他想象中的议事厅。房间宽敞，陈设古朴大气，但核心却是一个现代化的开放式厨房。各种不锈钢厨具在明亮的顶灯下闪烁着冷光，巨大的抽油烟机无声地运作着。此刻，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颀长身影，袖子扁起，正专注地站在料理台前。
这是朱明翊。李深离近了些才认出来，以前朱明翊还是陈仕的时候没有这么高，也不会这么大方自然，总是畏畏缩缩的左顾右盼。他微微俯身，动作优雅而精准地处理着台面上一条银光闪闪的深海鱼。一把狭长的厨刀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剔骨、片肉，动作行云流水，空气中弥漫着海鱼的鲜腥和香料的芬芳。
李深看到了朱明翊的右眼，应该是替换成了义眼，蓝色瞳孔微微跳动。虽然相隔了这么多年，外貌也和以前差异很大，但是李深还是有一些熟悉感。朱明翊握着厨刀的右手正已经并非是人手，覆盖着黑色合成材料的机械结构从袖口延伸出来，五根金属手指灵活而精准地操控着刀具，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坐”朱明翊开口了，这是对李深说的，声音低沉温和，与他记忆中陈仕怯懦的语调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目光一直落在案板上的鱼片。“陆参赞也坐。妲己，上茶。”
苏妲己应了一声，引陆怀舟和李深在厨房一侧摆放的长桌旁落座。陆怀舟神色如常，只是目光在朱明翊那只机械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恢复了沉静。李深却感觉如坐针毡，手脚冰凉，视线无法从朱明翊他那只非人的手上移开。空气中食物的香气，冰冷的哨兵，还有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到令人恐惧的“陈仕”这一切荒诞的交织在一起。
苏妲己奉上两杯清茶，但茶香无法缓解李深心头的紧张。朱明翊完成了鱼片的切割，将薄如蝉翼的鱼片整齐地码放在冰盘上。他拿起一条毛巾擦拭着那只机械手上并不存在的污渍。
“李深。”朱明翊的声音已经和李深他记忆中陈仕的嗓音有些不同，只在某个细微的转折处透出一点点熟悉感。
“殿下。”李深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前倾了下身子。眼下巨大的身份鸿沟让他无所适从，脑子里突然闪过小时候学过的《闰土》，想起来多年后闰土对着讯哥颤颤巍巍的那声“老爷”。他该说什么？叙旧？像个真正的“观察员”一样公事公办？还是问问他自己的工资咋发？这个有机会确实得问问，陆怀舟都不知道自己的工资怎么发，
朱明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抬了抬手，苏妲己适时地将一小碟金黄酥脆的炸酥肉放在李深和朱明翊面前。
“尝尝酥肉，刚炸的。”
碟子里的酥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李深毫无食欲。朱明翊静静地看着李深，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内心的混乱与不安。
“在这里还习惯吗？”朱明翊问。
“…习惯。吃饭很便宜。”李深勉强回答，感觉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石头。
朱明翊微微侧头，像是在思考。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你是李深。你知道陈仕是什么样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深紧张的脸，“这里的人，看到的只有吴王。内阁、军队、平民……他们看到的，是他们需要看到的，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或者是我希望他们看到的。而你，你或许能看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拿起桌上的银筷，轻轻拨动了一下鱼片，突然又看向李深“我需要一双眼睛，一双来自过去的眼睛。看看这个国家，看看…”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仿佛机器卡顿般的滞涩，“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值得。”
短暂的对视，朱明翊的目光转开“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李深坐直了些：“殿下…呃，”稍作停顿“…还好，就是在各处走走看看，民众对新汉礼的接受度，比我想象中快些，虽然也有些议论。” 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作为“民间观察员”，他深知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解读。
“嗯。”朱明翊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孤推行此礼，本意是正本清源，重塑东亚文明核心。议论总是难免的，时间久了，习惯就好。” 他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场景，投向更远的地方，“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吗？已经退休了吧。”
提到父母，李深的神情明显柔和下来，也自然了许多：“退了，我爸现在每日练字，我妈天天跳广场舞，日子过得挺清闲。”他想起母亲殷切的嘱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温暖的笑意，“我妈说，你以前在她班上，总显得…不太够自信。”
朱明翊的指尖在红木椅的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他沉默了一瞬，目光掠过苏妲己忙碌的背影，又落回蒸锅上袅袅上升的白气。“孤…很好。这里的饮食，很丰盛。”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旁边的苏妲己小小的撇了下嘴。
陆怀舟适时地插话进来：“殿下推行‘新汉礼’，重振华夏衣冠文物，实乃功德。如今王京街头，汉文化已经形成一番独特景致，文化融合之象初显。”
朱明翊的目光转向陆怀舟，眼神锐利了些许，不再是面对李深时那刻意维持的松弛。“我听说，陆参赞擅长围棋，棋艺精湛，当知‘度’之一字，存乎一心，过犹不及。”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带着分量，“中华文明如瀚海，自有其包容万象之力。孤所求者，非尽灭他者，而是以华夏为骨，东亚为躯，重塑一体之魂。至于尺度…”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人工智能对民情舆情的监测还是很精确的。顺者昌，逆者自有法度处置。”
这回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陆怀舟心中了然，微笑着点头：“殿下深谋远虑，怀舟受教了。”
厨房里，苏妲己将蒸好的鱼小心地淋上特制的酱油汁，香气瞬间爆发。她将鱼盘端至长桌中央：“殿下，陆参赞，李观察员，请慢用。”
朱明翊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盘极致鲜美的鱼，蒸汽模糊了他眼底深处的某些东西。他再次拿起筷子，却依旧没有夹向鱼肉，只是习惯性地、专注地看着那完美的形态和升腾的热气。
“李深”他忽然又开口，声音在氤氲的香气中显得有些飘忽“替我问叔叔阿姨安好。”这一次，他用了“我”，语气褪去了君主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