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房区域位于外门最边缘,紧挨着陡峭的山壁,常年笼罩在阴影与水汽中,空气中的灵气比外门其他区域稀薄近三成。柒号房是一排低矮木屋中的一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潮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比之前那间临时囚室稍大,却也仅有三张硬板床、一张缺腿的木桌和一条长凳,角落里堆着些不知是谁遗落的破旧杂物,蛛网在房梁上随风轻晃。
同屋的三名外门弟子,此刻各有动作。
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弟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完好的长凳上,手里拿着一块粗布,反复擦拭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 剑刃上的缺口清晰可见,却被他擦得发亮。见晏离推门进来,他头也没抬,只用眼角余光扫过,目光在晏离缠着粗布的右臂和苍白如纸的脸上打了个转,随即不屑地嗤笑一声,重重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妈的,真晦气!丙字柒号房什么时候轮到收残废了?” 他声音粗嘎如破锣,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仿佛晏离的出现玷污了这简陋的屋子。
旁边一个身材瘦小、眼神怯懦的弟子连忙伸手拉他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熊哥,小声点…… 万一被执事听到……”
“听到又怎么样?” 被称作 “熊哥” 的壮汉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铁剑都跳了跳,“老子炼体三层,他一个连胳膊都动不了的废物,还能翻天不成?”
最里面靠窗的床铺上,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面容稚嫩的少年正抱着一本功法册子翻看。听到动静,他好奇地探出头,目光落在晏离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同情。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怯懦:“你…… 你是新来的师兄吧?那、那边还有个空铺,就是…… 就是靠近门口,可能有点潮。”
晏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靠近木门的角落处,放着一张光秃秃的硬板床,床板边缘甚至能看到未干的水渍,显然是整个屋子最差的位置。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将怀里的青灰弟子服、木质令牌和《引星诀》放在冰冷的床板上。那床板触感冰凉,甚至能感觉到潮气顺着指尖往上爬。
熊哥见状,又是一声冷哼,放下手里的铁剑,站起身来。他比晏离高出一个头,宽厚的肩膀几乎挡住了半边门口的光线,阴影直直笼罩在晏离身上:“小子,刚入外门,不懂规矩是吧?”
晏离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看向他,里面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外门规矩,新来的弟子要给师兄孝敬见面礼。” 熊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晏离面前晃了晃,“这个月的下品灵石配额,交出来。别等老子动手抢,那可就不好看了。”
瘦小弟子在一旁缩了缩脖子,头垂得更低,显然是习惯了熊哥的霸道。那稚嫩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替晏离说句话,却被熊哥恶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赶紧低下头,再也不敢吭声。
晏离看着熊哥伸过来的手,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 熊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横肉剧烈抖动起来,“入门没发灵石?你当老子是傻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未落,他的大手猛地抓向晏离的衣襟,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 显然是想凭借炼体三层的力气,直接将晏离拎起来,给这个 “不知好歹” 的新人一个下马威。
就在那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晏离衣领的瞬间 ——
晏离动了。
他的身体看似虚弱不堪,动作却快得惊人,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并非后退躲避,而是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精准无比地扣向熊哥手腕处的脉门!
这动作刁钻狠辣,带着一股近乎本能的战斗直觉,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星坠浩劫、重伤未愈的少年所能使出!
熊哥根本没料到这个 “残废” 敢还手,更没料到对方的速度如此之快、手法如此老辣!他只觉手腕一麻,一股尖锐的痛感顺着经脉直窜上臂,整条胳膊瞬间酸软无力,原本抓向晏离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你……” 熊哥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扣在自己脉门上的那只苍白却有力的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晏离一击得手,立刻松开手指,身体向后退了半步,重新站稳。他的气息微微急促,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左手垂在身侧,指尖甚至在微微颤抖 —— 方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昨夜积攒的所有气力,还牵动了后背的擦伤,伤口处传来阵阵刺痛。
但这一击的效果,远比他预想的更显著。
熊哥捂着发麻的手腕,又惊又怒地看着晏离,脸上的横肉不停抽搐,却一时不敢再上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一下,对方若是力道再重几分,或者指尖有利器,自己的脉门恐怕已经被捏碎了!这小子看着虚弱,竟然是个硬茬!
瘦小弟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躲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那稚嫩少年则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功法册子都掉在了床上,眼中满是震惊 ——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新师兄,竟然能挡住熊哥的攻击。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最终,熊哥深吸一口气,色厉内荏地狠狠瞪了晏离一眼,撂下一句 “你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便悻悻地摔门而出。那瘦小弟子见状,也赶紧跟在他身后跑了出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波及。
屋内只剩下晏离和那个窗边的稚嫩少年。
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师兄,你…… 你没事吧?熊钧他是丙字房这一片的小头目,炼体三层,平时最喜欢欺负新来的弟子。你刚才惹了他,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无事。” 晏离接过帕子,却没有用,只是攥在手里。他走到那张冰冷的床铺前,拿起那本薄薄的《引星诀》,盘腿坐下,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 —— 他很清楚,与其担心熊钧的报复,不如抓紧时间凝练星旋气感,只有拥有真正的力量,才能在这霁云阁立足。
少年见状,也不好再打扰,默默走回自己的床铺,却没再翻开功法册子,只是时不时偷偷看向晏离,眼中满是好奇与担忧。
晏离翻开《引星诀》第一重,粗糙的纸页上,用墨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还画着简单的经脉路线图。册子很薄,只有短短五页,记载的是最基础的引气入体法门和凝聚 “星旋” 的步骤。文字虽然古奥,但晏离脑海中似乎残留着某些与修炼相关的本能记忆,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避开右臂血咒的干扰。
他闭上双眼,按照《引星诀》的记载,尝试引导天地间的星辰之力。
过程比昨夜在临时囚室时更加痛苦。《引星诀》引动的是纯粹的星辰之力,而他右臂的血咒,仿佛天生与星辰之力相克 —— 每一次他好不容易从空气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银色星力,引导着它顺着经脉流向丹田时,血咒都会突然躁动起来,散发出阴冷的毁灭气息,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疯狂撕咬、冲击那丝星力,试图将其吞噬或污染。
两股力量在他脆弱的经脉中激烈碰撞,带来的痛苦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切割皮肉、撕扯经脉。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关紧咬,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痕,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窗边的少年看得心惊胆战,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好几次都想开口让晏离停下,却又怕打扰到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一次,两次,三次……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晏离的尝试全都以失败告终。引入的星力太过微弱,根本无法与血咒的力量抗衡,反而像是投入滚油的水滴,每一次碰撞都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让他的经脉承受更重的负担。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木屋内生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微弱的光线映着晏离苍白而紧绷的脸。
他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薄纸,嘴唇上的血痕结了痂,又被他不小心咬裂,渗出新鲜的血丝。但他依旧没有放弃,那双紧闭的眼眸下,是近乎偏执的坚韧 ——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退路。被晏离驱逐,意味着失去容身之所,可能再次流落那片布满星辰碎片的废墟,甚至可能被血咒彻底吞噬神智。
必须成功!
晏离猛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按照《引星诀》的正统方法,试图将星力直接引入丹田,而是改变策略:极其小心地引导着那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星力,绕开手臂、胸口的主要经脉,沿着腰腹处最细微的支脉,迂回前进,尝试在丹田外围,构筑一个最微小、最基础的能量循环!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尝试。支脉远比主脉脆弱,稍有不慎,星力失控就会导致支脉寸断,轻则重伤,重则沦为彻底的废人!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选择。
星力刚进入支脉,血咒的力量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变得更加狂暴。阴冷的毁灭气息顺着主脉蔓延,试图追赶上那丝星力,将其彻底碾碎。
晏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表面甚至渗出了细密的血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他的意识,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响起嗡嗡的鸣响。
窗边的少年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双手捂着嘴,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就在晏离感觉自己即将被剧痛吞噬、意识快要彻底模糊的刹那 ——
丹田外围,那丝微弱到极致的银色星力,终于在无数次冲击后,艰难地、颤抖着,沿着支脉完成了一个残缺却完整的循环!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在他体内响起。
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光芒黯淡却稳定旋转的银色气旋,在他丹田之外的位置,艰难地凝聚成形!
虽然微弱,虽然位置偏离正统,虽然时刻承受着血咒力量的冲击而摇摇欲坠 ——
但它确实存在了!
《引星诀》第一重,星旋气感,成了!
晏离猛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极淡的银芒,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墨色覆盖。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浑身的衣物都被汗水和血水浸透,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斥着他冰冷的胸腔。
那不是喜悦,也不是放松,而是一种…… 掌控感。在这充满痛苦、恶意与未知的世界里,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意志,抓住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力量!
窗边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 他很清楚,就算是天赋最好的外门弟子,也需要至少五日才能凝练出星旋气感,而这个新师兄,只用了一个下午!
就在这时,“砰” 的一声巨响,木屋的木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熊钧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身材壮硕、满脸凶相的外门弟子 —— 两人手里都拿着木棍,显然是熊钧特意搬来的救兵。
“残废!给老子滚出来!” 熊钧气势汹汹地吼道,声音震得油灯都在晃动,“上午让你装死,现在老子带了人,今天不打断你另一条胳膊,老子就不姓熊!”
他话音未落,目光扫过屋内,却突然对上了一双骤然抬起的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如夜,冰冷如霜,深处却仿佛残留着刚刚经历过极致痛苦与挣扎后、沉淀下来的戾气与平静。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三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熊钧和他身后的两个弟子,被这眼神一扫,竟不由自主地同时后退了半步,原本嚣张的气势瞬间滞涩,连吼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晏离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左手撑着床板,一点点坐直了身体。他看着门口的三人,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要动手?”
他顿了顿,左手慢慢握紧,丹田外围的银色星旋微微转动,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那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