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清秋苑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截然不同,侧妃柳如月的漱玉轩里,此刻正是一片虚假的宁静。
柳如月斜倚在铺着白狐软垫的贵妃榻上,手中捧着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袅袅的茶香在她鼻尖萦绕,却丝毫无法抚平她内心的烦躁与不安。
自打那日从清秋苑狼狈而归,她便一直心神不宁。
云清言那神鬼莫测的医术,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王爷萧珏尘的态度。
那一日,王爷竟然拒绝见她!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往无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几滴眼泪,几句软语,王爷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为她撑腰。可这一次,他却将她拒之门外。
紧接着,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消息传来——王爷竟带着云清言那个贱人,出府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病危,御医束手无策,这是何等棘手的烂摊子?王爷让云清言去,是何用意?是试探?还是……已经对那个贱人产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信任?
一个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眼线,也迟迟没有回报,整个国公府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了起来,任何消息都传不出来。
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煎熬。
“娘娘,您别担心了。”贴身丫鬟画眉一边为她轻轻捶着腿,一边低声安慰道,“那镇国公的病,连太医院的院首都摇头叹息,就凭云清言那个草包,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说不定啊,现在已经被国公府的人当成江湖骗子给打出来了呢!”
柳如月闻言,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是啊,她一定是想多了。云清言就算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又怎能与国公爷那等关乎国本的重症相提并论?此去,多半是自取其辱。
想到这里,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说得对。她越是想出风头,就摔得越惨。只怕这次,不用我们动手,她自己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她端起茶盏,正要小酌一口,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她派去国公府外守候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骇之色,仿佛见了鬼一般。
“娘……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柳如月心中“咯噔”一下,手中的茶盏一晃,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烫得她惊呼一声。
“慌什么!没规矩的东西!”她厉声呵斥,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到底出了何事?快说!”
那小厮喘着粗气,几乎是哭着喊道:“王……王爷回来了!王爷抱着王妃娘娘回来的!王妃娘娘她……她昏过去了!而且,而且王爷一回来,就下令……下令封锁王府,把京城所有的大夫都给请进了清秋苑!”
“什么?!”
柳如月猛地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王爷抱着云清言回来的?
还为她请了全京城的大夫?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时辰前,她还在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云清言的笑话。一个时辰后,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让她如遭雷击的消息!
“那……那镇国公呢?”她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小厮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和不可思议的神情:“镇国公……镇国公他……被王妃娘娘给救活了!”
“轰隆——!”
柳如月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下去。
画眉连忙扶住她:“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柳如月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御医都救不活的人……她怎么可能救得活……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云清言的“死而复生”,已经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如果她再立下救活镇国公这等泼天大功,那自己在王府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去!再去打探!”她一把推开画眉,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入了掌心,“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王爷为什么抱着她回来?她为什么会昏倒?清秋苑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快去!”
然而,她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带回了让她更加绝望的消息。
王府已经戒严,尤其是清秋苑,被王爷的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而紧接着,一道道由王爷亲自下达的、足以震动整个京城的命令,从那座小小的院落里传了出来。
“悬赏天下,寻找三味传说中的神药!”
“查抄京城药行秘库!”
“动用王府所有暗桩!”
“彻查一种名为‘幽冥之吻’的西域奇毒!”
每一道命令,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柳如月的心上,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王爷……竟然为了救云清言,动用了如此巨大的能量!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重视”二字可以形容了,这简直是……不惜一切代价!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云清言那个贱人,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娘娘,您看……这是刚刚从王府公告栏上抄下来的悬赏令……”一个小丫鬟颤抖着手,递上了一张纸。
柳如月一把夺了过来。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凤尾草”、“麒麟血竭”、“千年石髓”几个字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而当她看到悬赏令最后,对那奇毒“牵机”的描述——“中毒者平日与常人无异,只在心神耗损、气血大亏之时,才会骤然发作”时,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是那个毒!
竟然是那个毒!
她永远也忘不了,一年多以前,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找到她,交给她一个无色无味的药包时,所说的话。
“此毒名为‘牵机’,乃西域秘药,天下无解。只需将其混入饮食,神不知鬼不觉。中毒之人,平日与常人无异,任凭何等神医也查不出来。只待她有朝一日,经历大悲大喜,或是心神气血巨创之时,此毒便会发作,七日之内,必将肠穿肚烂而死。”
当时,云清言即将嫁入王府,圣旨已下,无法更改。嫉妒与不甘,让她失去了理智。她收下了药包,并趁着云清言初入王府,人心不稳之际,买通了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将那包毒药,悄无声息地,下在了云清言的日常汤羹里。
一年了。
整整一年,云清言都安然无恙,甚至连一次小病都很少得。她几乎已经快要忘了这件事,甚至一度以为,那个黑衣人给她的,根本就是一包假药。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颗她亲手埋下的、早已被遗忘的种子,竟然会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破土而出!
云清言救治镇国公,必然是耗尽了心神!
所以,毒发了!
“哈哈……哈哈哈哈……”
想通了这一切,柳如月突然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画眉等人吓得面无人色,跪倒一片:“娘娘息怒!娘娘保重凤体啊!”
“天助我也!当真是天助我也!”柳如月状若疯癫,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恶毒的光芒,“云清言!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你自己!你这是……自寻死路!”
她笑得前仰后合,心中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意。
然而,笑着笑着,她的笑声却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惧。
王爷……在彻查此毒!
他动用了王府所有的力量,不惜代价地追查毒源!
虽然当初那个黑衣人信誓旦旦地说,此事做得天衣无缝,绝不会有人查到她的头上。
可……万一呢?
以王爷的手段和权势,这世上,有什么是他查不出来的?
若是被他查出,下毒之人,就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宠妃……
柳如月不敢再想下去。那个后果,她承受不起。
她的脸色,在短短瞬间,由狂喜转为煞白,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行……不行……”她喃喃自语,“绝不能让他查出来!绝不能!”
她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办?
该怎么办?
销毁证据?可此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当初那个被她买通的小丫鬟,也早被她寻了个由头打发出府,不知所踪,根本无从销毁。
杀人灭口?可现在王府戒严,她连漱玉轩的门都出不去,更别说去外面找人了。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布下的这个局,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将自己也一同炸得粉身碎骨的火药桶。
她亲手将云清言推向了死亡的深渊,却也同时,将自己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画眉。”
良久,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决绝。
“奴婢在。”
“你立刻去一趟我哥哥那里。”柳如月的哥哥,是禁军中的一名副统领,手中有一定的兵权。
“告诉他,让他动用所有关系,给我盯紧了王爷手下追查毒源的所有人!无论他们查到了什么线索,都要想尽一切办法,给我……拦下来!”
“还有,”她从梳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画眉,“把这个交给我哥哥。告诉他,让他去找‘那个人’。就说,我需要他再帮我……做一件事。”
“是!”画眉接过锦囊,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看着画眉匆匆离去的背影,柳如月瘫坐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从今往后,她与云清言之间,不再是简单的争风吃醋,而是……你死我活。
她看着窗外清秋苑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彻夜未熄。
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押上了这场豪赌的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