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
一个有营养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第二章

05

贺思宇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我的耳膜。

周依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地探头,那双大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周围人群欢笑的脸,他们的快乐与我隔绝,仿佛是两个世界。

我能感觉到生命正从指尖一点点流逝,体温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失得飞快。

我想反驳他,想质问他,想将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倾泻而出。

但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破碎的气音。

视线开始模糊,贺思宇和周依相偎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重叠,最终化作一片炫目的光斑。

祝宣察觉到我情况不对,猛地转过头。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宁宁?!宁宁你怎么了?!医生!医生呢?!快来啊!”

她尖叫着,声音凄厉地划破了欢乐的晚会氛围。

音乐还在继续,烟花发射的倒计时读秒声隐约传来,人们的欢呼声浪越来越高。

可我听不清了。

祝宣的手紧紧抓住我冰冷的手,徒劳地传递着她滚烫的体温和恐惧。

我努力想对她笑一笑,想告诉她别怕。

想再看一眼她为我精心打扮的妆容和裙子……

想亲眼看看那场她承诺要一起看的烟花。

但黑暗来得太快,太急。

我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像一片羽毛,从轮椅上飘了起来。

下方,是祝宣崩溃痛哭的脸。

她疯狂按着我胸膛做心肺复苏,还有闻讯赶来的医疗团队匆忙的身影。

更远处,贺思宇愣在原地。

脸上那不耐烦的厌恶似乎还没完全褪去,转而染上了一丝惊疑不定。

然后,我看到了。

第一束烟花,拖着璀璨的尾光,呼啸着冲上漆黑的夜空。

“嘭——!”

它在最高点轰然绽放。

巨大的金色花朵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绚烂夺目,将所有人的脸庞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人们的欢呼声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新年快乐!”的祝福响彻云霄。

真美啊……

这是我最后的意识。

我的世界,在这极致的绚烂和喧闹中,归于永恒的寂静。

06

“宁宁?宁宁!你看烟花!烟花开始了!你看到了吗?”

祝宣还在徒劳地摇晃着我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唤醒我,

“你坚持住!你答应我要一起看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感觉到,我一直微微抬着想指向天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监测生命体征的便携仪器发出刺耳绵长的“滴——”声。

屏幕上跳动的心电图化为一条绝望的直线。

烟花还在接二连三地绽放,五彩斑斓,照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庞。

我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释然的弧度。

“不——!陆宁!你不许睡!你睁开眼睛!求求你……”

祝宣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她扑在我身上,

“说好要一起看烟花的……说好的……你骗我……你又骗我……”

医疗团队迅速将我放平,进行紧急抢救。

除颤仪一次次压上我的胸膛,我的身体随之弹起,又落下,毫无生气。

周围的欢庆气氛早已消失殆尽,人们围成一圈,沉默而震惊地看着这发生在新年伊始的悲剧。

贺思宇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烟花的光芒在他脸上映出他骤然空白的表情。

他看着我被抢救,看着祝宣疯了一样地哭喊,看着那条象征死亡直线的仪器屏幕。

周依害怕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思宇哥……我们、我们走吧……我好怕……”

贺思宇猛地甩开她的手,动作之大让周依踉跄了一下。

他向前了一步,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宣布死亡时间吧。”

忙碌了许久的医生最终停下了动作,沉重地摇了摇头。

“2027年1月1日,零点零三分。”

烟花表演进行到第二幕,无数光点在空中炸响。

仿佛在为新生的岁月欢呼,也仿佛在为逝去的生命送行。

欢呼声再次响起,与祝宣绝望的哀泣形成残酷的对比。

贺思宇终于听清了医生的话。

“死亡”两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他的胸膛。

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开正在给我盖上白布的护士,抓住我的肩膀疯狂摇晃:

“陆宁!陆宁你起来!你装什么死?!你不是找到心脏了吗?!”

“你不是做过手术了吗?!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又在骗我!”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疯狂。

“你滚开!”

祝宣被激怒,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护在我身前。

“贺思宇!你还要怎么样?!她死了!你满意了吗?!”

“你现在装什么深情!滚!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贺思宇被推得倒退几步,怔怔地看着白布下那模糊的轮廓。

“死了?”他喃喃自语,仿佛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怎么可能……她只是生气了……她以前也这样吓唬过我……”

他说的是很多年前,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偶尔会假装生气不理他。

每次他都会急得团团转,买好多好吃的来哄我。

可这一次,不是了。

周依再次凑上来,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

“思宇哥,我们走吧,这里好可怕……”

“滚!”贺思宇突然爆发,一把将她狠狠甩开,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骇人戾气。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连他自己似乎都无法理清这混乱的因果。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白布,仿佛要把它烧穿。

救护车和殡仪馆的车是先后到的。

祝宣坚持要亲自陪着我。

她冷静得可怕。

指挥着工作人员小心地将我抬上车,细心地替我整理好裙摆和头发,仿佛我只是睡着了。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贺思宇一眼。

车子载着我冰冷的身体和祝宣破碎的心,缓缓驶离了仍在飘散着欢庆余烬的广场。

贺思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漫天飘落的雪花和尚未散尽的烟花尘埃,落在他僵硬的身躯上。

周依站在不远处,看着跪在地上的贺思宇,又看看远去的车辆,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

最终,她咬了咬嘴唇,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地、迅速地转身,淹没在了尚未散去的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未来,确实不该浪费在这里。

她选择了光明的、新的开始。

07

接下来的几天,祝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我的后事。

联系殡仪馆,挑选墓地,通知我的亲友。

她拒绝了我母亲的一切帮助,只让她安静地悲伤。

“阿姨,宁宁最后的日子是我陪着的,她的事,我来。”

祝宣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看着祝宣,泪流满面。

她知道,祝宣是在用这种方式,完成对我最后的承诺和告别。

灵堂布置得很简单,放着我最喜欢的花。

照片是我生病前拍的,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里盛满了阳光。

祝宣说,要记住我最好的样子。

来吊唁的人不多,大多是旧日的同学和朋友。

他们看着照片,再看着棺木中经过化妆依旧难掩憔悴痕迹的我,无不唏嘘落泪。

期间,贺思宇来过好几次。

第一次,他被祝宣拿着扫帚打了出去。

第二次,他跪在灵堂外,不肯起来,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说着“对不起”。

第三次,他醉醺醺地冲进来,非要掀开棺盖看看里面是不是我,被几个男同学强行架走。

第四次,他清醒着,穿着黑色的西装,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瘦脱了形。

只是在门口站着,远远地看着我的遗像,眼神空洞麻木。

祝宣没有再赶他,但也完全无视了他。

“宁宁不会想见到他。”

她对来帮忙的朋友说,“让他待着吧,那是他的罪,他得受着。”

贺思宇就那样站着,像一尊腐朽的雕像,从白天站到黑夜。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08

下葬那天,天气阴沉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小小的墓碑立了起来,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和一张小小的照片。

祝宣将一束新鲜的百合放在墓前,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

“宁宁,你看,我给你选的地方,阳光很好,也很安静。你不会再疼了……好好睡吧。”

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却没有再崩溃大哭。

她答应过我,要多笑给我看。

葬礼结束,人们陆续离去。

只有祝宣和我的母亲还久久不愿离开。

贺思宇也来了,站在很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他看着那抔新土,看着那块石碑,身体微微发抖。

等到我的母亲也被亲友搀扶走后,贺思宇才一步步地挪了过来。

他跪在我的墓前,手指颤抖地触碰着照片上我的笑脸,触手一片冰凉。

“宁宁……”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忘了去找你的初衷……我不该把她带回来……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病得那么重……我不知道你没有心脏……我以为你骗我……我以为你和以前一样,只是生气了……”

“我才是……我才是那个没有心的人……”

他语无伦次,忏悔的话夹杂着痛苦的哽咽,断断续续地溢出。

巨大的悔恨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攫住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我们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

想起我小时候替他背黑锅被罚站。

想起我偷偷把早餐塞给饿肚子的他。

想起我奋不顾身地将他从货车前推开,自己却扭伤了脚。

想起他出发前握着我的手的誓言。

这五年,他沉浸在追逐周依的新鲜感和征服欲中,刻意忽略掉所有消息,甚至拉黑了我母亲和祝宣的电话……

他以为时间还很多,以为我总会像以前一样在原地等他。

直到死亡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了他一个无法挽回的答案。

祝宣冷冷地看着他忏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贺思宇,”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宁宁听不到了。”

贺思宇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她一定恨死我了……”

“恨?”祝宣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她到最后,都没说过你一句不好。她只是说,‘算了’。”

“算了……”贺思宇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

这两个字,比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还要让他痛苦。

哀莫大于心死。

我不是恨他,我是对他,对我们二十五年的感情,彻底绝望了。

所以,算了。

祝宣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墓碑,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09

周依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她拿着贺思宇之前给她的钱,迅速离开了这座城市,甚至离开了这个国家。

她很聪明,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柔弱和可怜博取同情。

或许在另一个地方,她又会遇到另一个“贺思宇”,开始另一段“精彩”的人生。

她彻底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是她留下的涟漪,却彻底摧毁了两个人的人生。

祝宣开始努力振作。

她辞掉了工作,用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名字就叫“宁宣”。

店里永远摆放着我最喜欢的百合。

她每天精心打理花店,对着来来往往的客人露出真诚的笑容。

她开始旅行,去所有我们曾经说过要一起去的地方。

她会在雪山脚下、大海边、沙漠里,拍下照片,洗出来,放在我的墓前。

“宁宁,你看,这是你想看的风景,我替你看了。”

“宁宁,我今天学会做提拉米苏了,可惜你吃不到了。”

“宁宁,我又梦见你了。”

她带着我的那份,认真地、努力地活着。她知道,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而贺思宇,则彻底沉入了深渊。

我的死,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和活下去的意义。

他无法工作,无法入睡,整日酗酒,像个游魂一样在城市里游荡。

他最常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我长眠的墓地,一个就是我们高中校园的那堵矮墙。

他无数次尝试翻越那堵墙,却每次都狼狈地摔下来。

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轻松自如的感觉了。

他一遍遍地看着当年我们三人翻墙偷拍的照片,看着照片上我笑得灿烂的脸,痛苦得无以复加。

直到有天开始出现幻觉。

总觉得我还在他身边,笑着骂他“笨蛋”,抱怨他又给我买土气的衣服。

有时会对着空气说话,然后崩溃大哭。

他家族的人试图干预,给他请心理医生,把他关起来戒酒,但都无济于事。

心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被无尽悔恨啃噬的空壳。

他终于明白,我躺在病床上等死的五年,是何等的绝望和煎熬。

而他,就是那个亲手斩断我所有希望的人。

11

一年后的一个冬天,天空飘着细雪,和那个篝火晚会之夜很像。

贺思宇穿着整洁的西装,刮干净了胡子,甚至精心打理了头发。

他看起来精神了很多,但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去我的墓前待了很久,放下一大束新鲜的百合。

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墓碑上我的名字。

然后,他去了祝宣的花店。

祝宣看到他,愣了一下。

这一年,他苍老憔悴得几乎让人认不出。

“祝你生意兴隆。”贺思宇递给她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声音平静。

“这里面是我所有的资产转让协议,还有一些……关于周依当初接近我,可能别有目的的调查线索。或许……对你没什么用,但我想应该给你。”

祝宣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贺思宇笑了笑,那笑容空洞而悲凉:“我去赎罪。”

说完,他放下文件袋,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祝宣看着他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冲出去,却已不见贺思宇的踪影。

傍晚,贺思宇爬上了本市最高的大厦天台。

寒风凛冽,雪花飞舞。

他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这座灯火阑珊的城市。

这里,有我们所有的回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是器官捐献中心的协调员。

“您好,我之前咨询过器官捐献协议……是的,我现在确认签署。所有能用的器官,都捐了吧……对,立即生效。”

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然后,像一片枯叶般,纵身跃下。

坠落的过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我,穿着校服,站在学校的矮墙下,对他伸出手,笑容明亮:“贺思宇,快下来啊,我接着你!”

“宁宁……”他喃喃着,闭上了眼睛,“我来找你……道歉了……”

“嘭”的一声闷响,终结了一切喧嚣与悔恨。

12

贺思宇的葬礼同样冷清。

根据他的遗愿,他的器官被迅速捐赠。

心脏、肝脏、肾脏、角膜……他健康的器官去往了全国各地,延续了数个人的生命,拯救了数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他最终用这种方式,完成了一种扭曲的、迟来的“拯救”。

或许在他看来,这是唯一能靠近我、理解我当年绝望的方式,也是唯一能惩罚他自己的方式。

祝宣得知消息后,在我的墓前坐了很久。

她带来了两束花,一束给我,一束,放在了旁边空地上。

风吹过,花瓣轻轻摇曳,仿佛无声的叹息。

祝宣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放心吧,宁宁。”

她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我会好好的。连同你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她站起身,步伐坚定。

祝宣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承载着两份生命的重量,继续前行。

而所有的爱恨痴怨,痛苦与赎罪,都随着那场冬日的雪和绽放的烟花,湮灭在时光里。

不死不休的,或许只剩下记忆中那些模糊的轮廓和永恒的遗憾。

微信阅读

相关推荐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