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清得意坏了。
她那个不可一世、不苟言笑、不可侵犯的威严大哥,居然能低下骄傲的头颅,听取她的建议!
她恨不得立刻去找林萱,让厉仲山好好实践一下她传授的经验。
但上车之前,他们首先要按规定托运行李。
今年知青多,他们即将乘坐的这列火车算是特意安排的知青专列,最后一节车厢专门用来安置知青们的行李和铺盖。
三人排着队把行李托运完,车站广播通知车已到站。他们赶紧马不停蹄去候车厅。到那一看,乘客已经大排长龙。
知青专列这趟火车不用对号入座,谁动作快,谁就能抢先上车,谁就能挑到好座位坐。
至于落在后面的,甭说好座位,能不能有座都不一定,运气不好,就得站几个小时,等到有人下车才能等到座位了。
为了座位,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涌到了检票口,争先恐后地往站台上跑。
厉仲山展眼四顾,没有发现林萱的身影。
她身材纤细高挑,肤白胜雪,越往人群里站越抢眼。厉仲山目光扫过一圈,没看见她,就知道她和叶琼已经排队上车了。
她们两个一个是孕妇,一个常年没出过远门。
三人都放心不下,立刻又紧赶着去排队。
等到三人上车,车厢里已经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下乡青年及送行家属挤得满满当当。
一上车,热烘烘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是长久未洗的头油味儿、捂了半天的汗臭,以及在残留在狭小空间里挥之不去的尼古丁味儿的混合体。
厉仲山习以为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早年当兵环境差,三十多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住一个屋,那气味儿才是真正的生化武器。
厉以清爱干净,下意识皱眉屏息:“味道怎么这么大……”林萱比她还挑剔,她受得了吗。
厉海道:“人多难免。你不要像以前那么娇气。”
厉以清撅起嘴,没再抱怨。
三个人沿着狭窄的过道穿过一个个车厢,直走到列车中段,才终于看到林萱和叶琼。
“哎呀!你们终于来了!”叶琼看到他们,赶忙跟他们招手:“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人太多了,我和萱萱差点挤散,多亏这几位小同学帮忙。”
坐在叶琼侧前方的青年急忙道:“大家都是去同一个地方的,不用客气。”
厉海顺势和他们寒暄起来:“你们也是去D市的?去哪里插队?”
那青年便道:“我是带队干部。送他们去D市下乡,那边两个男同志是去庆云县,这边两个是去商河县。还有那一男一女,是去宋坊。”
厉海惊讶:“这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一家人也是去宋坊。小同志,你们两位怎么称呼?”
那一男一女转过头,男知青率先自我介绍:“我叫杨学心,她叫唐美云。我们都是刚毕业的学生。叔叔你叫我们小杨、小唐就行。”
见他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厉海就和他多说了几句。
女知青唐美云在一旁一声不吭,趁机正大光明地打量厉家五口。
他们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唐美云的视线从厉仲山的半旧军装、厉以清和叶琼的的确良短袖衬衫上一一滑过。
这个时代日子不好过,火车上大多数人都穿的是自家缝纫机踩出来的粗棉布衣服。新衣裳小了、旧了、破了,就拆拆补补,当新衣服再一年接一年的穿,没型也没样儿。
不乏有家庭条件好的,不缺粮不缺布,一身衣服挺括又合身,便难掩傲人的神气。
厉家人穿的衣服既不是自己家做的,也不崭新挺括,不太能根据外表判断出身份。
但唐美云敢保证,他们绝不穷苦,甚至是火车上条件最好的人家,最低也得是干部出身。
他们一家都低调朴素,不给人眼高于顶的感觉,唐美云对他们充满好感。
只除了坐在窗边的那个女人。
在一片绿蓝青的海洋里,她格外显眼地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翻领衬衫,修长雪白的脖颈露在外面,像她在动物园见过的白鹤,气质惊人,美貌更是惊人。
她的长相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每一个路过的乘客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像这种只能在画报上看到的美貌,她认识的人中,也有一人可相提并论。不光外表毫不输她,性情人品更比她强百倍。
那人最是体贴温婉,绝不会对一直护着她的长辈毫无谢意;也不会自顾自挑了临窗的好位置一屁股坐下,就板着脸紧盯窗外;更不会傲慢冷漠,谁都不放进眼里。
唐美云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想再看林萱那张惹人生厌的嘴脸。
厉家没人察觉到这股隐秘的厌恶,厉以清忙着捣鼓厉仲山,一心想修复他和林萱的关系。
她手臂都杵累了,厉仲山却迟迟不见行动。
厉以清人急了,伸腿狠狠踹了他一下。
厉仲山警告地扫她一眼,单手握拳抵在面前轻咳一声。
林萱置若罔闻,双眼仍紧盯窗外。
厉仲山用余光关注着她一举一动,愈发拉不下脸来主动向她求和。
和林萱冷战又不全是他的错,这样上赶着去哄女人实在有损他的自尊。
现在,她内心一片死寂,应该还在生气。任他再伏低做小,估计也是没用,倒不如各自冷静冷静,等她消气再……
一股烟雾飘来,林萱干呕了一下,厉仲山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手去接。
林萱紧紧捂住嘴,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受不了了,我忍不住了,我想吐……统统快帮我想想办法……]
系统慌张:[别吐啊别吐啊,吐车上你一路都得坐在呕吐物里了!]
厉仲山立刻拉出上衣,兜在林萱面前,“你哪里难受?想吐就吐出来,吐出来好受点。”
林萱捂着嘴用力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哪儿不舒服啊?以清快把窗户开到最大!”叶琼赶紧站起身给林萱倒水。
一家人顿时乱成一团。
杨学心从包里掏出风油精,递给厉仲山:“带她去厕所吐一吐吧。估计是晕车。”
林萱想起路过厕所时飘出的那股味儿,胃里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天翻地覆。
“我不去……”她小声跟厉仲山说:“太脏了,味儿好大。”
她是真的难受,强忍着一阵阵的剧烈干呕,忍得眼睛都红了。厉仲山用指腹摩挲她的眼角,心都拧成了一团。
“没事,想吐就吐我衣服里,吐完直接丢出去。”他接过杨学心递来的风油精,轻轻抹在她太阳穴上。
唐美云在旁冷哼一声,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不就是怀个孕吗?哪个女人不会怀孕,矫情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