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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连日的雪将赵德全的别院檐角都压低了三分

他站在滴水檐下,看着锦衣卫的绣春刀挑开自己精心培育的墨菊盆栽,土块混着残雪簌簌落下——这已是今日第三拨来”搜查逆犯”的人了。

赵德全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有把钝刀在颅骨里来回刮蹭。

他盯着锦衣卫翻检过的狼藉庭院,忽然觉得那些被践踏的墨菊根茎,活似自己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神经——慕容祉这毒妇,分明是要把他多年织就的罗网,一根根挑断了

“干爹…”小太监捧着暖炉的手在发抖,”北镇抚司的人连祠堂地砖都撬了…”

赵德全突然将手中茶盏砸向影壁。瓷片在”忠孝节义”的砖雕上迸裂,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麻雀。”去传令!”他嗓子眼里挤出尖利的颤音,”叫那些追捕的锦衣卫立刻收…”

“赵公公——”府门处突然传来拖长的唱喝。绯袍太监踩着尚未扫净的积雪疾步而来,腰间牙牌在雪光中泛着冷意:”皇上口谕,诏您即刻进宫。”

赵德全肥白的面皮猛地抽搐,护甲掐进掌心才稳住声线:”劳烦回禀…老奴染了风寒…”

“皇上说了。”绯袍太监忽然逼近半步,熏过龙涎香的衣袖拂过赵德全冷汗涔涔的额头,”就是抬,也得把您抬进乾清宫。”

一阵刺骨寒风卷过庭院。赵德全瞥见影壁后闪过锦衣卫的飞鱼服,忽然福至心灵:”容老奴更衣…”

赵德全疾步退回暗室,还好他料着会有这么一天,抖着手从暗格抽出份早已备好的奏报。

暗室里取假奏报时,他瞥见铜镜中自己惨白的脸。这张脸曾在先帝驾崩夜笑着掐死大皇子,在先皇后汤药里落砒霜时都没抖过,此刻竟扭曲得像个市井惧内的糟老头子……

“叶氏余孽追捕记”几个朱砂字刺目惊心,最末一行新墨未干:”…该犯逃至断魂崖,失足坠亡,尸骨无存。”他盯着案头将灭的灯花,突然低笑起来,笑声惊得窗外寒鸦扑棱棱飞起。

马车颠簸中,碾过永巷积雪时,赵德全掀帘回望。自己别院的灯笼在暮色中猩红如血,恰似那夜叶府冲天的火光……

雪后的宫道比往日更显森冷,青石板上未及清扫的薄冰在赵德全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两侧朱墙高耸,檐角蹲兽的影子在暮色中拉得老长,像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禁军铁甲的反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今日当值的,竟全是生面孔!!

乾清宫的鎏金铜兽首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赵德全跨过门槛时,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龙涎香,熏得他胃里翻涌。

殿内竟未点灯,唯有窗外残雪映进来一片幽蓝的冷光,照得御座上的天子面色青白如鬼。慕容祉一袭绛紫凤袍立在龙椅旁,护甲尖正轻轻拨弄着香炉里将熄的灰。

“老奴叩见…”

“啪!”

一册密折带着风声砸在他脸上。赵德全肥白的面皮被硬角刮出血痕,却不敢去擦。

垂眼只见摊开的折子上,赫然是盖着狼头印的羊皮纸——与前夜栽赃叶祯的那封,一模一样的花押。

“奴才冤枉啊!”膝盖砸在金砖上的闷响惊飞了殿外寒鸦,”这必是有人…”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慕容祉似笑非笑的眼……

龙椅上突然爆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李赫枯瘦的手抓着明黄帕子,指缝间漏出暗红:

“赵德全…朕容你贪墨军饷…容你构陷忠良…”

痰音里混着牙齿相击的咯咯声,”如今满京城都在传…叶家的小孽种…带着你的罪证逃了…”

赵德全心中一凛,思绪翻涌,赶忙将袖中那份奏报递了上去,绢纸上的”叶氏余孽追捕记”七个字被他汗水浸得微微晕开。

“老奴确已处置干净,请皇上过目…”

李赫眯起浑浊的眼睛,扫过奏报上”失足坠亡,尸骨无存”的字样,随手将奏报递给慕容祉:”皇后也看看。”

慕容祉接过奏报,纤细的手指突然一顿:”皇上!”

她惊呼一声,将奏报对着烛光,”您看这墨迹…”她伸出染着蔻丹的指尖,上面赫然沾着新鲜的墨渍,”这奏报分明是刚写就的!”

李赫枯瘦的手接过奏报时,殿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吹得鎏金灯树上的烛火齐齐一暗——

“啪!”

李赫猛地拍案而起,将奏报狠狠砸在王承恩脸上。纸页擦过他的面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狗奴才!!!”

李赫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朕还没老糊涂呢!这墨迹都未干透,就敢拿来欺君?!”

赵德全浑身肥肉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皇上明鉴!老奴冤枉啊!这…这定是有人…”

“拖去午门!”皇帝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即刻凌迟!”

当侍卫铁钳般的手扣住他肩膀时,赵德全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

“慕容氏,你以为你自己往后便高枕无忧了吗,咱家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哈哈哈哈哈!!”

一块破布猛地塞进他嘴里。拖过丹墀时,他最后看见慕容祉站在殿内阴影中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她拢了拢衣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端庄贤淑的模样……

“赵德全既已伏诛,这锦衣卫的大权…”

沉闷的声响在殿内回荡,李赫缓缓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掌,指尖在龙案上轻轻一叩,浑浊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慕容祉低垂的凤冠

他忽的一阵剧烈咳嗽,明黄的帕子上洇开点点猩红。待气息稍平,强撑着继续道:”…就交由皇后来执掌吧。”

慕容祉闻言立即屈膝跪地,鎏金凤冠上的东珠剧烈晃动,在殿内投下细碎的光影:”皇上三思!臣妾乃深宫妇人,若执掌锦衣卫这等要职,只怕…”

“朕已想好了。”李赫突然打断,从龙袖中取出一道明黄绢帛,道:“朕与太后缠绵病塌,恐怕难以理朝,就暂且交由你,待东蛮战事平息,再找合适的人选…”

慕容祉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中闪过的精光。

她缓缓抬起纤细如玉的手,接过那道沉甸甸的圣旨:”臣妾…谨遵圣谕。”

待那袭绛紫凤袍退出殿外,李赫突然挺直的脊背猛地佝偻下来。他死死盯着殿门方向,浑浊的眼中寒光迸现,哪里还有方才病弱的模样?

“好一个…后宫不得干政。”李赫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龙椅扶手,青筋暴起。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刺耳。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残阳透过雕花窗棂,将那帝王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投在墙上,竟像极了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北宫侯府的后院,烛火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将雕花窗棂映得如同摇曳的鬼影……

信鸽扑棱棱落在雕花窗棂上,缚晨取下竹筒时,几片羽毛混着雪粒子簌簌落下

北宫瑾舟斜倚在紫檀圈椅上,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柄未完工的折扇。烛火在他含笑的眉眼间跳跃,映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潋滟生辉。

他指尖的刻刀轻轻一转,扇骨暗槽里便滑出一根淬了”落雁沙”的银针,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寒芒。

“果然如公子所料,赵德全死了”

说罢,缚晨将密信递给北宫瑾舟,他接过密信,修长的手指在烛火映照下如同白玉雕琢。

他垂眸扫过纸上墨迹,忽地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三分讥诮,七分玩味。

“好一招一石二鸟…”

“为何,公子”

北宫瑾舟忽的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宫城方向,道: “来,本公子告诉你,这其一呢——”

他指尖轻叩窗棂,”把锦衣卫交给皇后,等于在接下来的五子夺嫡的棋盘上…” 玉扳指与紫檀相击,发出清脆的”咔”声,”…放了块最妙的砝码。”

缚晨看着公子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出五道水痕:”大皇子勾结边将,二皇子结党文臣…”茶水蜿蜒漫过宣纸,”现在多了个执掌锦衣卫的母后…”

“其二嘛…”北宫眼中笑意愈显,但不见分毫温度

半晌,只听他道:“御史台那些老狐狸…弹劾后宫干政的折子,怕是已经堆满司礼监的案头了。”

缚晨听闻,蹙眉道:“公子,可皇后不是蠢人,她怎会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不是引火自焚么”

他漫不经心地的又扫过上面”皇后掌锦衣卫”的字样时,忽然低笑起来。那笑声清越动听,却让一旁的缚晨后颈发寒。

“你错了,皇后就是要这锦衣卫的兵权”

缚晨低声道:”公子,皇后此举,难道是为了自保。”

闻言,北宫瑾舟轻抚折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慕容一族虽为显赫,却已日薄西山。”

他指尖轻点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太后一死,你猜那些朝中虎视眈眈的官员,会留着这块绊脚石不动么?”

烛火摇曳,映得他俊美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坐回案前,望着远处宫城的轮廓,轻笑道:”可如今不同了。皇后一旦握住了锦衣卫的兵权,便可堂而皇之地打着’护佑大晟朝局安危’的旗号,到时谁敢动她?”

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色山水如云雾翻涌:”东蛮战事未平,陛下暂且将兵权交予她,不过是权宜之计。”

北宫瑾舟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可这时间,足够她东山再起了。”

缚晨心头一震,低声道:”公子是说……皇后早有谋划?”

北宫瑾舟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温度:”慕容祉可不是什么深宫妇人。”他合拢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她这是在……以退为进啊。”

窗外风声呜咽,仿佛预示着这朝局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 * * * *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剧烈颠簸,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叶玄澈在剧痛中苏醒,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霉烂稻草的浊气直冲鼻腔。

“你…你醒啦?”

一张瘦削的脸凑到眼前。那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破旧的麻衣下凸着嶙峋的锁骨。

他嘴唇干裂起皮,手里却捧着半块发硬的杂粮饼,指尖还沾着草屑。昏暗中,那双杏眼亮得惊人。

叶玄澈别过脸,额头擦过车壁上板结的泥垢。车底漏进的冷风掀起散落的稻草,露出下面黑褐色的可疑污渍——不知是血还是排泄物。

“装什么清高!”

角落里传来尖利的讥讽。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孩蜷在阴影里,正用指甲抠着木板缝里的霉斑。

他颧骨高耸的脸上挂着不符合年龄的世故:”阿三,别给他吃,这厮说不定是官老爷家的逃奴…”

“方六你少说几句!”

方六果然就不做声了,只是将头偏向一旁

阿三低头掰开那半块饼,碎渣簌簌落在打满补丁的裤腿上。最大的一块递给缩在角落的小女孩——那孩子枯黄的发辫散了半边,正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着通红的眼睛。

“哥哥…”小女孩接过饼时突然瑟缩,”那个人…他眼睛里…好可怕…”

确实——

叶玄澈染血的睫毛下,那双眼睛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刃。车顶漏进的雪光映在他脸上,如同鬼魅魍魉……

阿三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把最小的一块饼放在叶玄澈腿边。干硬的饼皮沾了血污,但又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显得真挚

“哗啦——”

倏忽泼进的冷水打断了低语。车帘被粗暴掀起,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叶玄澈在刺骨寒意中攥紧了那块饼………

“都醒醒!别睡了!”

粗粝的嗓音伴随着马车门被踹开的巨响炸开。

一个身披蓑衣的蒙面人立在风雪中,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手中提着的油纸包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在冰冷浑浊的车厢里格外突兀。

“吃吧,赏你们的。”

油纸包被随意丢在脏污的车板上,散开露出几个白胖的肉包子。蒸腾的热气在寒夜里凝成白雾,油脂渗过薄皮,在破旧的木板上晕开几点油花。

阿三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却还是先扶起角落里的小女孩:”阿芸,慢点吃…”

话音未落,方六已经扑上去,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

叶玄澈借着俯身的动作,将包子捏在手里作势要吃。他垂下的睫毛遮住了锐利的目光——

斗笠人腰间那把弯刀造型古怪,刀鞘上刻着好似蚀月痕。刀柄缠着的红绳已经发黑,分明是常年浸血后洗不净的痕迹。

“快吃!磨蹭什么?”斗笠人突然踹了一脚车辕。

叶玄澈假装被呛到,趁机将包子塞进袖中。他佯装吞咽时,余光扫过车外景象——荒原上枯草伏倒,远处山形如犬牙交错,绝不是京城附近的地貌。

随即,叶玄澈眸光微沉,暗自思忖——此人若真有心出卖他们,断不会选在这荒郊野岭动手。眼下自己伤势未愈,贸然冲突绝非明智之举。不如静观其变,再见机行事……

于是,叶玄澈阖上双目,呼吸渐缓,似已沉入梦乡。暗地里,他神思如电,将周遭风吹草动皆纳入算计——

经脉间残存的刺痛、乃至三丈外那人的吐纳频率,都化作棋枰上的落子,在脑海中推演着脱身之局……

那人冷眼扫过他们吃完后,指节在车辕上敲了两记。

幕布”唰”地垂落,将最后一丝天光吞没。铁链缠绕车身的声响如同毒蛇游走,锁扣咬合时发出”咔嗒”一声脆响——是困兽笼终会上锁的声响。

叶玄澈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这般严防死守,反倒让他看透了对方的心思:既然连问都懒得再问,想必这条路的尽头,早就是不容更改的死局。

马车在崎岖山路上疯狂颠簸,不知是第几次,他的肩胛骨重重撞上车壁,血腥味在齿间漫开,黑暗里传来小妹压抑的咳嗽声……

好似巨兽口中的玩物。漆黑如墨的夜色悄然袭来,唯有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刺耳声响,在深渊般的夜色中撕开一道未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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