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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鄄城的城墙比陈留更为高大坚实,墙砖上残留着风雨侵蚀和某种暗沉色斑驳痕迹,无声诉说着此地的纷扰不宁。城头曹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守城兵卒盔明甲亮,眼神锐利,盘查远比陈留森严。

有卫兹亲自护送,车队并未受到过多阻拦,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和紧张感,依旧让刘弋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手心微微冒汗。他努力回忆着少女那“察言、观势、度心”的提示,仔细观察着那些兵将的表情和动作,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但收获甚微——他们只是严格执行命令的军人。

马车径直驶入城中。鄄城内街道还算整齐,但行人面色匆匆,商铺开张不多,偶尔有披甲执锐的小队军士巡逻而过,蹄声清脆,更添几分凝重。

最终,马车在一处并不奢华却透着威严之气的府邸前停下。门楣上悬挂的也是“曹”字匾额,但比城头那面小了许多,门口守卫却更加精悍。

“刘先生,阁下,请。”卫兹率先下车,神色也带上了一丝郑重,“此处便是曹公暂居之所。我已先行通传,且随我来。”

刘弋深吸一口气,先跳下车,然后小心地搀扶少女。她的伤势好了大半,但步履仍有些虚软,半个身子倚靠在刘弋臂膀上,目光却已沉静地扫过府门前的石狮和守卫,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府内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不见奢华装饰,却自有一股森严气象。偶尔有文吏或武将打扮的人匆匆走过,见到卫兹,纷纷行礼,目光却难免好奇地扫过刘弋和他身边病弱苍白的少女,带着探究与疑虑。

卫兹将他们引至一处偏厅等候:“二位稍坐,曹公正在处理军务,稍后便至。”

偏厅布置简单,只有几张席案和屏风。侍女奉上茶水便悄然退下。卫兹也因需先行拜见曹操而暂时离开。

厅内只剩下刘弋和少女两人。寂静中,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号令声和脚步声。

压力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刘弋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口干舌燥。他忍不住看向少女,压低声音:“那个……等会儿见了曹公,我们该怎么说?直接说预言吗?他会不会信?万一……”

少女端起粗糙的陶碗,抿了一口清水,动作舒缓,不见丝毫慌乱。她放下碗,指尖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目光看向刘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否定,而是让他冷静。

她伸出手指,沾了碗中清水,在深色的案几面上写下两个字:

【听。】

【看。】

依旧是那六个字:听和看。先观察,再说话。

刘弋强迫自己深呼吸,努力将注意力从紧张情绪中拔出来,开始打量这间偏厅。简朴,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屏风上绘着的也是实用的地图(他猜测)而非风花雪月。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和皮革混合的味道。这一切都显示出此处主人务实、甚至有些压抑的风格。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更久,廊外终于传来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刘弋立刻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少女也缓缓放下水碗,整理了一下衣襟(尽管只是粗布衣衫),姿态依旧虚弱,脊背却挺直了些。

屏风后被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并不算异常高大,穿着常见的绛色锦袍,未着甲胄,但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无形的、沉重如山岳般的气势压迫而来。他面容微黑,双目细长,开阖之间精光闪烁,仿佛能洞穿人心,颌下留着短髯,嘴角习惯性地微微向下抿着,不怒自威。

曹操!真的是曹操!活生生的曹孟德!

刘弋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想的什么观察、什么分析全都忘了精光,只剩下本能的敬畏和紧张。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躬身行礼。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极轻地拽了一下。是身边的少女。

刘弋一个激灵,猛地想起她写的“听”和“看”。他强行压下行礼的冲动,目光飞快地扫过曹操身后跟着的两人。

一人年纪稍长,面容儒雅,眼神温润中带着睿智,气质沉静;另一人则相对年轻,面容瘦削,眼神锐利,透着干练精明。

是荀彧?还是程昱?亦或是其他谋士?刘弋分不清,但他能感觉到,这两人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和少女身上,带着审慎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曹操的目光最先落在卫兹身上,微微点头示意,随即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便定格在了刘弋……和他身旁的少女身上。

他的目光在少女过分年轻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那点波动便消失无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文谦(卫兹字),便是这二位壮士,带来了关中的消息?”曹操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沉稳有力,直接切入主题,没有任何寒暄客套。

卫兹连忙躬身:“回明公,正是。这位刘弋壮士,及其妹……呃,这位女公子。”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介绍少女,“二人于雒阳遭难,幸得逃脱,带来了至关紧要的警示。”

曹操“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转向刘弋,那目光仿佛有千钧重:“哦?是何警示?又是从何处得知?”

压力瞬间全部压到了刘弋身上。他感觉喉咙发干,手心湿滑。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两位谋士的目光也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背上。

怎么说?直接说“你打徐荣会输”?还是说“你以后会差点在赤壁玩完”?

他下意识地瞥向身边的少女。她却微垂着眼睑,看着案几上的水渍,仿佛事不关己,将所有的舞台都交给了他。

刘弋猛地一咬牙。赌了!就按之前和少女对好的说辞,但必须说得更……有技巧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曹操的目光,尽力让声音不发抖:“回……回曹公!小人刘弋,与小妹逃难途中,曾偶遇一队自关中溃散而来的兵卒,听闻……听闻董卓麾下中郎将徐荣,正于汴水一带调兵遣将,似有重兵布防之势!小人思及曹公高举义旗,匡扶汉室,或欲西进讨逆,恐……恐其有备,故冒死前来禀报!”

他刻意模糊了消息来源(溃兵),突出了徐荣和汴水布防这个最关键信息,并将动机归结为对曹操义举的敬佩和担忧,避开了“预言”这个敏感点。

说完,他心脏砰砰直跳,低下头,不敢再看曹操。

厅内一片寂静。

曹操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腰间的佩玉,发出清脆的嗒、嗒声。那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刘弋的心尖上。

他身后的那位年轻些的谋士(刘弋猜测可能是程昱)忽然开口,声音冷峻:“徐荣布防汴水?此事非同小可。尔等如何确认消息属实?又为何偏偏来报与曹公?而非他人?”

问题尖锐直接,带着浓浓的不信任。

刘弋头皮发麻,正不知如何作答。

突然,他身边的少女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因虚弱而难以抑制的咳嗽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只见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透明,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虚汗,一双眼睛却清澈如水,迎向曹操审视的目光。她没有看那位提问的谋士,仿佛眼里只有曹操一人。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案几上的茶水,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曹操的目光微微一凝。

卫兹连忙在一旁解释:“明公,这位女公子……口不能言。”

少女这才缓缓伸出手指,蘸了杯中清水,在深色的案几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字迹却清晰无比:

【粮。】 【道。】

写完这两个字,她像是耗尽了力气,身体晃了一下,软软地向旁边倒去。

“小妹!”刘弋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

而案几上,那水写的“粮”、“道”二字,在空气中迅速变得模糊,却像两道惊雷,劈入了在场所有懂军事之人的心中!

汴水之险,不止在于徐荣的伏兵,更在于漫长的粮道补给!若粮道被断,前方纵有精兵猛将,亦不战自溃!

曹操敲击佩玉的手指猛然顿住!

他身后那位年长儒雅的谋士(荀彧)眼中猛地爆发出精光,脱口而出:“粮道!明公,若徐荣真于汴水设伏,其目标恐非仅阻我兵锋,更在截我粮秣!我军若贸然深入,后果不堪设想!”

程昱也面色凝重,不再质疑刘弋消息的真假,而是沉声道:“需立刻加派斥候,详查汴水上下游动向!并重新规划粮草转运路线!”

一瞬间,偏厅内的焦点从对刘弋二人来历的质疑,完全转移到了严峻的军事威胁和对策上!

曹操深邃的目光从案几上那即将消失的字迹,缓缓移到被刘弋扶住、虚弱不堪似乎随时会昏迷的少女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目光里,探究、惊异、审视、以及一丝极难察觉的欣赏飞快闪过。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将这位女公子妥善安置,请医师好生诊治。” “文谦,刘壮士,详细情形,稍后再议。” “文若,仲德,随我来。”

命令简洁有力。他深深看了一眼少女,转身带着两位谋士快步离去,显然要立刻去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紧急军情。

卫兹连忙应下,招呼仆妇过来帮忙。

刘弋扶着少女,感觉她的手臂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真的虚弱,还是……别的。

他看着曹操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中似乎已经昏睡过去的少女,后背再次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刻,她不是在预言。

她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点出了曹操及其谋士们此刻最核心的担忧和最致命的弱点!

这不是未卜先知,这是……洞若观火!

而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昏倒”,更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和后续的审问,都巧妙地推后了。

刘弋看着少女苍白却平静的睡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他与她的这场“合作”,从一开始,主导权就从未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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