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干燥,带着野兽特有的、混合着阳光与淡淡烤鹿腿气息的暖意,如同被裹在一张巨大的、活生生的毛绒绒毯子里,将外界所有的寒气都隔绝在外。沈念苏是在这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中悠悠醒转的。
意识如同退潮后的沙滩,逐渐清晰。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厚实皮毛传递来的温热触感,坚实而安稳。接着,是耳畔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远古部落最令人安心的战鼓,规律地敲打着。
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浓密的银灰色毛发占据,根根分明,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散发着令人眷恋的暖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昨夜盛宴的烤肉余香。
记忆瞬间回笼!
昨夜的高烧、濒死、自救、恶奴、血腥、冰冷的父亲……以及这头救命恩“狼”!意识回到这奇异的当下,心底掠过一丝荒谬的感叹:人生无常,真是大肠包小肠,谁能想到会穿成这般光景?但回溯伤悲毫无意义,应对当下才是上策。
久违的温暖,饱食后的慵懒,这片刻的安宁与温暖,竟显得如此珍贵,如同偷来的岁月静好。
沈念苏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侧的巨狼立刻察觉到了动静。
那颗硕大威猛的头颅低垂下来,琥珀色的眼眸清澈明亮,宛如最纯净的宝石,映着初升的晨光,也清晰地映照出她小小的身影。昨夜那冰冷的审视和原始的凶戾已然褪去,此刻竟带着点……刚睡醒的、大猫般的懵懂?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温和的“呜?”,仿佛在无声询问:醒了?
沈念苏紧绷了一夜的心弦,在这双清澈兽瞳的注视下,奇异地松弛下来。似乎……也不算太坏的处境?至少还有这位救命恩“狼”!不仅雪中送炭送吃送喝,还兼职顶级恒温暖炉!这份“待遇”,在这天崩开局里,简直是莫大的安慰!
她甚至胆大包天地再次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巨狼脖颈下那片最厚实、最柔软的皮毛,手感好得不可思议。
“谢啦,狼兄…”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真心实意的满足和一丝慵懒,“你这肚皮,手感真是绝了。”
巨狼似乎很受用这抚摸,喉咙里发出更响亮、如同闷雷滚过的“咕噜噜”声,庞大的脑袋还亲昵地、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胳膊,那力道差点把她拱得歪倒。
沈念苏忍不住咯咯轻笑起来,干脆赖在这暖烘烘的“狼窝”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假山的缝隙洒落,将最后一丝寒意驱散。肚子虽然还有些空落落,但不再是那火烧火燎、令人发狂的绞痛。这地狱开局,似乎……也没那么绝望了?至少,还有狼兄在侧?
【滋…滋滋…滋滋…】
一个微弱、带着强烈电流干扰杂音的声音,突兀地在脑海深处响起,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台。
沈念苏惬意的动作瞬间僵住。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趋于稳定…意识…已完全清醒…】
声音断断续续,艰涩而迟缓。
沈念苏眨了眨眼,压下心头的惊疑,试探着在意识里默念:“系统?”
【滋…是…本系统…编号99…穿书辅助…系统…您可以…称呼本系统…99…】 电流声减弱了些许,但声音依旧平淡,带着机械的冰冷。
沈念苏眉毛一挑,来了精神,在意识里毫不客气地吐槽:“你可算舍得‘上线’了?冒个头就玩消失,我还以为是高烧烧出的幻觉呢!开局那么惨绝人寰,你在后台睡大觉?”
【…宿主…误会…】系统的电子音调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拟人化的委屈波动,【本系统…亦处于…环境适应…与规则同步…阶段…刚与…此方世界…核心…建立稳定连接…信号…传输不稳…需…大量…缓冲…】
“缓冲?”沈念苏嗤笑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着巨狼温热的身体,“你缓冲了快两天!再慢点,我坟头草都得三尺高了!开局就甩个冷冰冰的自救提示,然后直接掉线?你这服务水准,差评!必须差评!”
【…滋…初始能量…严重不足…信息流…过载…】系统似乎在努力解释,【初始…能量…仅能支撑…基础…环境扫描…与…一次…关键提示…后续…功能激活…及…能量补充…需依赖…宿主…持续性…生存行为…积累…滋…】
“哦~”沈念苏拖长了调子,一脸了然,“合着就是个需要靠我‘打工’充电的节能模式系统呗?行吧行吧,”她摆摆手,一副认命又嫌弃的模样,“那你现在缓冲完了?基础功能总该有了吧?能变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出来不?急需!”
【…滋…基础功能模块…已初步激活…】系统似乎被她直白的索求噎了一下,电子音都顿了一拍,
【当前解锁功能如下:
基础扫描(近距离物体/人体基础状态信息获取)。
药材识别(基础图谱匹配)。
危机预警(概率推演模型,存在低概率误报)。
微型次元储物空间(1立方米)。
关键剧情碎片提示(需满足特定触发条件)。】
“储物空间?”沈念苏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这个实用!“能放吃的吗?能保鲜吗?”这才是重点!
【…理论上…可收纳非生命体…但…空间内时间流速恒定…无主动保鲜功能…如需…低温/恒温保鲜…需…消耗额外能量…开启附属模块…滋…】
“……”沈念苏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我就知道没这么便宜的事。危机预警呢?刚才那滋啦滋啦的是预警吗?”
【…方才…是…系统上线…自检状态通报…非正式预警…滋…】系统顿了一下,声音似乎变得更加严肃(或者说更冰冷呆板),【现在…发布…首次…正式危机预警…】
沈念苏心头猛地一跳,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喘口气了?
【…检测到…高优先级生存危机…迫近中…】
【…具体威胁形式:物理性面部毁容…发生概率:高…】
【…建议策略:立即规避…或…做好充分应对准备…滋…警告结束…】
毁容?!
沈念苏脸上残留的惬意和慵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猛地从狼腹边坐直了身体!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身上,巨狼的皮毛依旧柔软舒适,但一股刺骨的寒意却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物理性毁容?高概率?
什么情况?!
王妈刚死,尸骨未寒(字面意义上的),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对她这个“王府小透明”下手了?而且还是如此阴毒、针对容貌的手段?
在毁容的威胁面前,刚刚获得的片刻安宁统统都是狗屁!她好不容易从高烧鬼门关爬回来,从恶奴手里挣出一条命,可不是为了顶着一张被毁掉的脸在北疆苦寒之地苟延残喘等死的!
“99!不是,”沈念苏在意识里飞快地说道,“咱先换个名儿。老觉得你在占我便宜,‘瓜瓜’怎么样?朗朗上口,寓意深刻!”
[系统]:……
【…宿主…当前重点…应是危机应对…滋…】
沈念苏:瓜瓜!重点来了!具体点行不行?怎么毁容?被刀划?被开水烫?还是…被下毒烂脸?” 无数宫廷剧、宅斗文里的阴私手段瞬间在她脑中闪过,每一种都令人不寒而栗。
【…滋…信息源…不足…推演模型…无法精确…锁定具体方式…】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无奈,【预警…基于环境变量…动态推演…当前可能性最高…为…遭受外力…导致的…面部…开放性严重损伤…】
外力…开放性严重损伤…
沈念苏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扫视四周。演武场空旷依旧,只有她和身侧警惕起来的巨狼。但这份清晨的宁静,此刻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
“规避…”她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往哪避?” 她摇摇头,暂时没有头绪。手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侧巨狼厚实如山的肩膀,那坚实的力量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慰。
“狼兄,”沈念苏的声音彻底冷静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锋芒,“看来,咱们这‘岁月静好’的时光,得按下暂停键了。有人想给我‘换张脸’?”
她嘴角勾起一抹与她稚嫩外貌极不相称的、带着讥诮与冷意的弧度。
阳光落在她小小的身影上,一半温暖明亮,一半沉入冰冷的阴影。
巨狼似乎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情绪中陡然升腾的警惕与冷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警惕地扫视着演武场的入口方向,庞大的身躯微微绷紧,肌肉贲张,如同一张引而不发的巨弓,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它低下头,看向沈念苏,喉咙里发出带着询问的低呜。
沈念苏心中微暖,用力揉了揉它温暖的大脑袋。
“谢啦狗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我得溜了!有刁奴要害我!”她把“刁奴”二字咬得很重。
巨狼似乎听懂了“刁奴”这个词,喉咙里立刻发出不悦的、如同闷雷般的咕噜声,甩了甩硕大的头颅,缓缓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山,投下大片的阴影。
沈念苏赤脚再次踩上冰冷刺骨的石板地面。
“嘶…” 寒气直冲天灵盖!
但此刻,护脸保命要紧!她最后看了一眼巨狼(豆豆?),深吸一口气,转身,像只机警而迅捷的小老鼠,沿着记忆中最偏僻的路线,快速溜回自己那荒凉破败的小院。
刚小心翼翼地溜进自己院落的月洞门——
“站住!”
一声尖利刻薄的呵斥如同炸雷,骤然响起!
三个穿着体面、眼神不善的嬷嬷,如同门神般堵在了通往她那间破屋的狭窄回廊上。为首的是个吊梢眼、马脸、颧骨高耸的婆子,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正双手叉腰,一脸刻薄。正是王妈的顶头上司,刘嬷嬷!
“小蹄子!一晚上死哪野去了?”刘嬷嬷唾沫横飞,刻薄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刮,“瞧瞧你这副鬼样子!跟泥地里打过滚的猴儿似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还赤着脚!成何体统!简直丢尽了王府的脸面!”
她身后两个粗壮如男人的婆子,早已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一脸凶神恶煞,正步步紧逼过来,封死了所有退路。
沈念苏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来者不善!这阵仗,比王妈难缠十倍不止!系统提示的“毁容”危机……难道就应验在她们身上?
【关键提示:左前方三步,红木花架,青瓷盆(盆沿锋利)。原轨迹推演:被绊倒,撞碎瓷盆,面部遭锋利瓷片严重划伤。】
冰冷的文字再次如弹幕般浮现在脑海。
沈念苏眼角余光如电般扫去。
左前方!果然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红木花架,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硕大的青瓷花盆,那盆沿薄如刀刃,在晨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
“呸!”刘嬷嬷恶毒地咒骂着,眼神阴狠地示意,“活着就是祸害!脏了王府的地界!给我按住她!”
两个粗壮婆子狞笑着,如同饿虎扑食,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要将她狠狠往那锋利的花架方向推搡过去!
“王爷都厌弃的脏东西!送去庄子前,先给你留个‘记号’,省得不安分!”刘嬷嬷抱着手臂,冷笑着,仿佛已经看到鲜血飞溅、那张小脸被毁掉的惨状。
沈念苏浑身汗毛倒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退路被彻底堵死!硬拼?以她这五岁病弱之躯,无异于找死!
生死关头,求生的意志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支棱起来!
电光石火之间!
她猛地一个矮身,身体柔韧得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险之又险地从两个婆子伸出的、几乎合围的手臂缝隙中钻了过去!
“哎哟!”两个婆子猝不及防扑了个空,沉重的身躯差点撞在一起。
“废物!快抓住她!”刘嬷嬷气急败坏地尖叫!
沈念苏头也不回,爆发出全部潜力拼命狂奔!赤脚拍打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钻心地疼。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昨晚大病初愈的虚弱感再次袭来。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和恶毒的咒骂声紧追不舍,如同索命的恶鬼!
【紧急提示:前方右转,临湖水榭方向。唯一生路:跳湖。】
跳湖?!沈念苏瞳孔骤然收缩!
寒冬腊月!跳进冰湖?会活活冻死的!
但……毁容?还是冻个半死?
沈念苏一咬牙!佛系精神瞬间上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脸在,希望就在!
她猛地向右一拐!穿过一道拱形的月洞门!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湖泊映入眼帘,烟波浩渺,寒气森森。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吹得湖面泛起冰冷的皱褶。一座九曲回廊蜿蜒曲折,通向湖心孤零零的水榭。
追兵已到身后!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咒骂几乎喷到她的后颈!
“死丫头!看你往哪儿跑!”一只青筋暴起、布满老茧的大手,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抓向她的后背衣衫!
千钧一发!沈念苏猛地闭眼,心一横,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冰冷的湖水方向,纵身猛扑出去!
“噗通——!!!”
冰冷刺骨的湖水,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狠狠扎透了每一寸肌肤!
寒意如同活物,疯狂地钻进骨髓!巨大的水压和冰冷让她瞬间窒息!她拼命挣扎,手脚胡乱扑腾,终于“哗啦”一声冲破水面!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小脸煞白如纸,牙齿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的撞击声。
岸上,刘嬷嬷和两个婆子冲到湖边,看着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扑腾挣扎、如同落水鹌鹑般的小小身影。
“淹死这小祸害算了!”一个婆子恶毒地啐了一口。
刘嬷嬷脸色变幻不定。淹死?她们可担不起直接弑杀王府血脉哪怕是最不受宠的的滔天大罪!
“哼!算她命大!冻不死也得脱层皮!”刘嬷嬷阴狠地剜了湖中一眼,“走!待会儿再来‘收拾’残局!”
三人骂骂咧咧,带着未能得手的恼怒,转身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没入曲折的回廊之中。
沈念苏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四肢僵硬麻木,每一次划水都沉重无比。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拼命朝最近的水榭基柱划去。终于,她死死抱住了一根雕花木柱,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属于木头的微弱暖意。小脸青白交加,嘴唇冻得乌紫,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冰冷的脸颊上,狼狈到了极点。
但……活下来了!脸保住了!
在刺骨的湖水中缓了好一阵,那蚀骨的寒冷让她无法久待。必须上岸!
她哆嗦着,牙齿打颤得几乎要碎掉,沿着冰冷湿滑的水榭基柱,用尽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攀爬上岸边同样冰冷湿滑的石阶。
“噗通”一声,她彻底脱力,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瘫倒在同样冰冷的木质水榭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痛楚。浑身湿透,不停地往下滴水,冻得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意识在冰寒中飘摇。
“啧。”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极致挑剔与一丝不易察觉厌烦的男声,毫无预兆地从水榭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沈念苏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连血液都被这声音瞬间冻结!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扭过头。
水榭临湖的美人靠上。一道玄色身影,正闲适地倚栏而坐。华贵的蟒袍暗纹在清冷的晨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微光。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一根……
青翠欲滴的青竹鱼竿?纤长的竿尖垂入冰冷的湖水,纹丝不动。
摄政王,沈聿。
他竟在这里……钓鱼?
沈聿并未看她。目光沉静地落在平静无波、仿佛凝固的湖面上。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毫无情绪波澜。
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颗裹着冰碴的珠子,狠狠砸在沈念苏冰冷的心上:
“可惜,鱼跑了。”
沈念苏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鱼跑了?这是重点?没看到眼前有个快冻死的大活人吗?!
吐槽的念头在冻僵的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情形,要活命,只能祭出终极武器——演技!
她蜷缩着湿透冰冷、瑟瑟发抖的小身子,努力调动脸部僵硬的肌肉,挤出最无辜、最茫然、最符合五岁痴傻女的表情。小脸冻得青白一片,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摇摇欲坠。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真实的颤抖,以及刻意伪装出的软糯童音:
“叔…叔叔?”
“湖…湖里有鱼吗?”
她眨巴着那双湿漉漉、努力睁大的眼睛,仿佛完全没听懂他那句冰冷的责难,只天真地追问着鱼。
“鱼…鱼儿…是不是也怕冷呀?”
“都…都躲起来…不肯吃叔叔的钩钩了?”
沈聿握着鱼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顿了一下。
终于。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那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目光,第一次。
真正地、实质性地落在了她身上。
像在打量一件突然闯入视野的、新奇却极其碍眼的物品。
湿透,狼狈,蜷缩如虾米,在寒风中剧烈地瑟瑟发抖。
小脸努力维持着天真的表情。
但那冻得乌紫的嘴唇,和那双努力睁大的眼眸深处……却似乎藏着一片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冷酷的镇定?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
“鱼?”
“或许。”
“只是嫌这水…被弄脏了。”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她湿漉漉、沾着水草和泥污的小脸,带着一丝刻毒的审视。
“或者……”
声音微顿,如同毒蛇吐信。
“被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给吓跑了。”
沈念苏心头剧震!寒意比湖水更甚!
毒舌!果然名不虚传!句句诛心!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吐槽和愤怒。继续装傻!必须装下去!
她努力咧开冻僵的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傻乎乎的笑容,声音努力维持着天真:
“才不会呢!”
“鱼儿…鱼儿最喜欢我啦!”
“刚才…在水里…还亲亲我的脚丫子呢!”
“凉凉的!痒痒的!可好玩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晃动着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小脚丫,仿佛真的被调皮的鱼儿亲吻过。
眼神“纯真”无比,努力闪烁着“童趣”的光芒。心里却在疯狂OS:求求了!快让我走吧!再待下去真要冻成冰雕了!
沈聿看着面前这团湿漉漉、努力表演的小东西。眼底深处,那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探究,似乎……又深了一分。他没再说话。
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平静得诡异的湖面。青竹鱼竿依旧纹丝不动,悬垂的丝线没入冰水。
仿佛她这团“脏东西”从未出现过。
然而,那股无形的、比湖水更刺骨的冰冷压迫感,却无声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水榭。
沈念苏僵在原地,在凛冽的寒风中,如同风中残烛般瑟瑟发抖。
只能在心底绝望地祈祷:这位“钓鱼爹”…能早点失去“观赏”她的耐心。
刺骨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湿透的单衣紧贴着肌肤,冰冷刺骨,像裹了一层不断汲取热量的寒冰外壳。
沈念苏蜷缩在水榭冰冷坚硬的木地板上,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关疯狂地打颤,发出密集的“咯咯”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吸入的空气如同冰刀,切割着肺腑。
对面的沈聿,玄衣蟒袍,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那青竹竿尖悬垂如死物,与他冰冷沉静的身影融为一体,构成一幅极致冷漠的画面。仿佛她这濒死的挣扎,不过是湖面掠过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沈念苏想继续装傻,想挤出笑容,想维持那份天真的假象。
但身体在极致的寒冷和虚弱的双重打击下,彻底背叛了她的意志。
高烧初愈的极度虚弱。寒冬腊月跳入冰湖的酷刑。持续不断的饥饿。巨大的恐惧。深入骨髓的疲惫。所有负面状态在这一刻叠加爆发!
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闪烁起细碎的金星。小脸由极度的青白,迅速转向一种病态、不祥的潮红。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急速飘离,摇摇欲坠。
“叔…叔叔…” 她微弱地、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声音细若蚊蚋,被寒风吹散。
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和…最后一丝徒劳的伪装。
“鱼儿…真的…嫌水脏吗…”话语尚未说完。
眼前骤然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小小的身子软软一歪。“咚”一声轻响。
如同破败的布偶,彻底晕死过去,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迷蒙的听觉似乎捕捉到一声极轻、极冷的…
嗤笑?带着无尽的漠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