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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子夜。祁连山深处。

白昼里惊天动地的星坠之地,此刻被一种诡异的热力所笼罩。仿佛大地深处仍未冷却的余烬在缓缓烘烤着地表,与外面冰封千里的酷寒形成了诡异的结界。空气浑浊,浮动着细微的烟尘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焦枯气味,吸入口鼻隐隐发烫。头顶并非完整的星空,只有一片被地火辉光映成橘红的铅灰色云幕,沉重地压在头顶,偶有尚未燃尽的陨星碎屑带着长长的尾迹无声划过这暗红的天穹。

此地已远离谷口的主战场,深入祁连山西北侧某处巨大裂谷的腹地。沟壑纵横,岩壁嶙峋焦黑,如同被天神的巨斧反复劈砍、又被地狱的烈火舔舐过。许多岩石呈现出奇异的半融化琉璃态,在周围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反射着暗沉流动的诡异光泽。巨大的、裸露着断裂岩层的环形谷地中央,地面塌陷出一个冒着袅袅硫磺蒸汽的巨坑,坑底深处,偶尔仍有暗红色的余烬光芒一闪即逝,如同垂死巨兽微弱的心跳。

这里,就是大星陨落之地——传说中“大阳女神”苏生的核心!

围绕着那巨大焦坑边缘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如同蚁巢般矗立着难以计数的牛毛毡帐。它们并非随意搭建,而是循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轨迹层层堆叠排列,粗大的绳索相互勾连绞缠,形成复杂的同心圆,圆心直指中央的陨坑!每一顶毡帐的顶部,都用暗红的、不知是血还是矿石粉末绘满扭曲的符文和图腾。帐门前,熊熊燃烧的篝火并非寻常篝火,火焰核心跳跃着一种奇特的金红色泽,火苗扭动舔舐着上方吊挂的兽骨,发出噼啪的油爆声,不断有灰烬和细小的火星被热浪卷起,升腾融入那片橙红的云雾中。

空气被无数篝火炙烤得扭曲变形,蒸腾的热浪与硫磺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浮气躁、几乎要窒息的压力。更令人心悸的,是这片庞大营寨无声涌动的氛围——没有寻常军营该有的喧闹、值更或是兵刃磨砺声,只有一种压抑至极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沉闷!

只有一种声音,在这样诡异死寂的环境里不断回响、渗透,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魔咒——

低沉的、含混的、此起彼伏的吟诵声!

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这焚天营地的每一处篝火旁!他们并非全是军人,有赤裸上身用骨针刺满图腾的老人,有披着破碎兽皮脸上涂着厚厚颜料的女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蜷缩在角落!每个人都是席地而坐,无论男女老幼,身体都在微微前俯后仰,保持着一种如同波浪般起伏的、极具原始意味的律动。喉咙深处挤压出音节,并非统一的语词,更像是用胸腔共振发出的无意义音节,粘稠、含混、重复着单调的嗡鸣。

“呒……嗬……吽……”

“吽……噫……萨……”

声音并不巨大,但汇聚成一片广漠低沉、持续不断的声浪海洋。声波叠着声波,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催眠般的侵蚀力,撞击在环形谷地的焦黑岩壁上,又被反射回来,层层回荡叠加,最终将这巨大的陨坑盆地,变成了一个天然的、烘烤着灵魂的祭坛!

营地的核心位置,拱卫着那个最庞大的陨坑边缘。一座远超所有毡帐、仿佛小山丘般的庞大营盘盘踞在此。它的骨架并非木料,而是由粗大弯曲、犹带着某种远古巨兽森白肋骨的化石垒砌而成!骨架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厚重、未经鞣制的巨大野兽皮毛,皮张边缘保留着原始的鬃毛和部分兽爪皮角,散发着浓烈的腥膻气息。巨大的兽皮被染成令人心胆俱裂的暗金色泽,上面用浓稠如凝血般的暗红颜料,描绘着各种扭曲咆哮、形态各异的巨狼和灼烧状态的烈焰图腾,在火光下宛如流动的岩浆。

这便是单于金帐!是这片焚天死地中的“圣山”!

但此刻,支撑金帐的每一根巨骨上,都被捆缚着一个活人!十几名身着汉军甲胄、但早已被剥得仅剩贴身衣物的夜不收斥候,如同被献祭给神祇的牲口。他们的眼珠大多被剜去,留下漆黑的深洞,口中被塞满点燃的草药与焦炭混合物,痛苦灼烧着他们的喉舌,令他们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身躯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牢牢捆缚在冰冷的、吸吮着生命热量的巨骨之上,暗红的液体正沿着惨白的骨殖蜿蜒流下,汇入骨根下被火烤得冒烟的、暗红色的图腾凹槽内。金帐巨大的兽皮门帘低垂,缝隙里透出极度浓郁的血腥气,仿佛里面藏着一个正在痛饮血肉的妖魔。

就在这如同地狱熔炉核心的金帐前,一座临时搭建的巨石祭台上,一个身影巍然站立。

巨大的青铜狼头面具覆盖了她整个面容,只在眼部位置留出两道狭窄、内弯的缝隙,闪烁着两点熔金般骇人的冰冷光芒。面具的狼口怒张,犬齿参差,下巴处垂挂着成串细碎的、形状各异的暗色陨铁片,随着她的动作相互撞击,发出极其轻微但令人心神烦乱的脆响。

她身上披挂着一副迥异于寻常甲胄的战袍。主体由层层叠叠暗金色、近乎黑色的异种金属鳞片编缀而成,肩部、肘部、胸口等要害,却嵌着或大或小、形状奇异扭曲、呈现出凝固岩浆质感的暗赤色陨石片!那仿佛尚未完全冷却的地心熔岩碎片,竟被她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压制成了甲片,与冰冷的金属构成诡异的交融。战袍的边缘撕扯得异常破碎,犹如被无数利爪反复撕扯过,在火光的跃动下,暗金与炽红的碎片流光宛如活物般在甲胄表面脉动燃烧。

巨大沉重的陨铁斩马刀倒插在祭台中央,刃口在周围火把的映照下流转着一层不祥的暗红血光。她并非纹丝不动,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如同陷入某种深度冥想般的韵律在移动。左脚向前缓缓踏出,厚重包裹着陨铁块状护胫的战靴落在铺满祭台表面的焦黑骨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碎裂声。随即右脚跟上。动作迟滞凝重,如同背负着千钧山岳。每一次抬脚落脚,身上的熔岩陨片就仿佛与大地深处的熔炉产生了某种共鸣,甲片缝隙中隐隐腾起极其细微的、灼热气流蒸腾般的微红光晕。

在她脚下,祭台下方聚集着十几名最为剽悍、赤裸上身的匈奴武士。他们脸上用不知名的暗红油膏画满更为繁复扭曲的符文,身体紧绷如同拉满的硬弓,双臂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上,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承托着什么看不见的重物,额头因用力而青筋暴起,汗水混着油彩不断滚落。他们的呼吸被金帐周围那低沉的嗡鸣所引导,变得异常沉重、同步,每一次吸气都让胸膛剧烈鼓起,每一次呼气则伴随着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闷吼,如同十几头濒临失控的野兽。

周围营地无边无际、浪潮般的祭祀嗡鸣持续灌入耳中,如同亿万只振翅的黄蜂钻进脑海深处。祭坛上被捆缚的汉军斥候生命正一点点流逝,痛苦无力的呜咽是这片死亡乐章中细弱惨烈的变调。

青铜狼面下,那两点熔金的目光忽然间,毫无征兆地投向了东南方向。

那是祁连山谷口的方位。是白日里金狼旗折断之处。是那道射落巨日的不祥之箭的来源。

面具下,那薄而紧抿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个音节无声地挤出唇缝,转瞬即逝。

“……箭……”

与此同时。

祁连山脉东南麓,距那道血肉堡垒般的谷口防线五十余里外。一处避风的山坳里,正驻扎着一支千余人的精锐汉骑。没有扎营,没有点起大堆篝火,只有零星几处极小的火堆在避光的岩石深处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芒。人马俱在,甲不离身,刀在鞘中,箭在弦侧,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只待最后的号令便爆发出噬人的扑杀。

此处营地选得极刁,山坳的入口极其狭窄隐蔽,上方被怪石嶙峋的山崖遮蔽,仅有一条仅供几匹马并行的逼仄小道蜿蜒深入。从高空俯视,几乎无法察觉这数千人马的存在。空气寒冷而沉静,连风掠过嶙峋怪石的声音都清晰可辨。士兵们大多闭目抱鞍小憩,压抑呼吸积蓄体力,只有哨探在无声移动,目光如鹰隼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动静。

营地最核心处,一处背靠巨大岩壁的阴影下,微弱的火堆旁。李长河靠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身上厚重的玄色鳞甲并未卸去。他一手握着烤热的水囊,另一手捏着一块干硬似铁的肉脯,正一点一点用力咬下嚼碎。火光在他硬朗如刀削的面孔上跳跃,明暗不定,在眉宇间刻下疲惫的阴影。

三年来朝夕相处的家将霍冲,裹着厚实的羊毛毡毯,紧挨着李长河坐下。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在火堆残烬上烤着一小块咸豆饼,焦香的气味引得几匹旁边的战马打了几个响鼻。他抬眼瞄了瞄阴影中沉默如岩石的李长河,嘴唇翕动了几次,才终于压低嗓音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探询和无法掩饰的忧惧:

“将军,今日阵前……那金旗上的火……”

霍冲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生怕惊扰了这短暂休憩的寂静,更怕触碰到某个沉甸甸的禁忌。“白日里那箭射得好!若非将军洞察战机,落日姑娘神射穿旗杆……后果不堪设想!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组织措辞,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不远处另一团更小的、几乎没有什么热量的微弱火光旁,那个抱膝而坐、将自己大半身形裹在一件厚披风里、沉默无言的瘦削身影——落日。她如同一团凝结的阴影,与周遭休憩的骑兵隔开了一段无形的距离。

“……霍冲自幼随将军在边塞长大,也算见识过些诡异之事。”霍冲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敬畏,“白日那金狼旗燃烧的火焰,那旗倒时发出的金红异色……还有那天坠之星……都……都不像是人力所及……”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将萦绕心头一整日的疑虑吐露,“将军……落日姑娘今日射旗那几箭……力道之刚猛,发劲之决绝……远胜往日……那断旗崩石的一箭,怕是将作大匠所造的神臂弩也不过如此……她……”

火光猛地噼啪一声,爆开一个明亮的火星,映亮了李长河深邃的眼眸。那里面并非疲惫,而是寒冰凝结般的静冷。他没有打断霍冲,甚至嚼咽肉干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直到霍冲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才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喉结在阴影中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看霍冲,目光穿透眼前微弱的光源,投向营地外无边无际、此刻反而比白日更为凝重的黑暗深处。仿佛能穿透那五十里的距离,落在那燃烧的祭坛、那无声扭动的营盘、那捆缚着血肉的森森巨骨之上。

“天道无常,”李长河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穿透寒夜、洞悉本质的力量,每个字都清晰敲打在霍冲的耳膜上,“世间怪力乱神,不过是人心未稳,借鬼神之口壮己胆色罢了。”

他顿了顿,侧过脸,火光明灭中能清晰看到侧脸下颌收紧的线条,那是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坚毅。

“今日能射落那伪神假旗,明日便能焚尽他祭坛骨帐!”

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剑锋,扫过依旧沉默抱膝的落日。那视线并未停留,只是在她身上一掠而过,旋即收回,再次投向吞噬一切的沉沉黑夜。

“鬼神?”李长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冷嘲,如同兵刃划过生锈的铁甲,“我的马蹄踏过之处,便是神也要退避三舍!休要乱了军心,明日日出前一个时辰,各部依计行事!” 最后的命令斩钉截铁,彻底掐灭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恐惧与疑虑。

霍冲闻言,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喏!”他挺直了腰背,将最后一点豆饼塞进口中用力咀嚼,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寒风呼啸着卷过山坳,带来更远处祁连山深处那种无声无息、却沉重如山岳般的压抑律动。

无声的吟唱还在继续。

山坳里微弱的火光旁,李长河如同精铁铸就的身影稳坐不动,只余下巴微抬,目光如冰封万载的寒星,冷寂地悬在茫茫黑暗的尽头。在那里,一团焚天的金红色烈焰,正在祁连山脉的另一端无声而疯狂地扭动、升腾。

他身侧不远处,蜷缩在黑暗里的落日,紧裹着的披风细微地动了一下。一直沉默低垂的头颅,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寸。包裹严实的脸孔转向山坳入口的方向,目光穿透重重的山影和沉沉的夜幕,似乎被某种同源的力量牵引着,遥遥投向了那不可见的、燃烧着祭火与血肉的深渊。

黑暗中,她抱着膝头的手掌悄然紧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硬茧里。喉咙似乎微微滚动了一下,极轻微地,发出一声无人能闻、几欲喑哑的模糊音节,随即消失在呜咽的风声里。

“……痛……”

黑暗在无声地积聚、旋转,时间流逝得粘稠沉重,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没有明确的界限,不知是夜将尽,还是长夜方始。

李长河依旧端坐在冰冷的岩壁阴影中,双目紧闭,如同沉眠。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悠长深沉,带着一种精准刻度的韵律感,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将自身也化作了这片死寂山岩的一部分。霍冲和其他亲兵早已各自调整了姿势,隐入黑暗各处,唯有武器紧握在手。

骤然!

极远极远,被群山阻隔的西北方向深处。

一种声音传来。

沉闷!混沌!如同从地心深处被压榨出来的咆哮!又像是整片山体痛苦的呻吟!仅仅一缕余波穿透了祁连山千百重峰峦叠嶂的阻隔,微弱却清晰地爬进了这山坳里每一个骑兵的耳蜗深处!

不是鼓声,不是号角,更像是大地本身被生生撕裂开一道伤口时的嚎叫!那声音不似巨响,更像是某种巨大压力的轰然释放!

整个山坳营地内,所有在假寐或警戒的骑兵,瞬间集体睁开了眼睛!数百道目光在黑暗中如寒星般刷地亮起!握紧长矛的手,抚上箭囊的手,按上刀柄的手,无一例外地骤然收紧!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移动发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声响,一种极致的寂静紧绷代替了方才还算安稳的休息状态。

李长河的眼睫,在听到这一缕异响的刹那,便如闪电般睁开!那双锐利无比、如同出鞘利刃的眸子深处,沉寂的寒冰瞬间被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狂暴的战斗烈焰点燃!没有半点迷蒙,只有纯粹、冰冷、等待多时的肃杀决断!

他没有侧耳再听,没有片刻等待!

因为就在那一声沉闷撕裂的地声传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可避免地投向西北方向的瞬间!

山坳入口那条唯一逼仄小道的方向!

一道鬼魅般的、几乎融入黑暗的身影,猛地从入口处的嶙峋山石缝里扑出!那身影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在扑出的刹那,一道远比风声更加尖锐凄厉、饱含着致命杀机的毒蛇吐信声已然响起!

嗤嗤——!

两道乌沉沉的、肉眼几乎难以追踪的短小锋芒!如同被强弓劲弩近距离射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精准无比地直奔李长河的前心要害而来!

毒镖!见血封喉的西域蝰蛇唾!

时机!角度!快!狠!毒!

简直是预判了所有人心神被那异响牵制的瞬间,才发出了这无声无息、却必杀的一击!

李长河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击反应!他根本来不及拔刀格挡!那两道致命乌芒来得太快太刁钻!他的身体在极度的危险刺激下,爆发出一股野兽般的蛮劲,如同被压紧到极限猛然释放的弹黄!他整个人竟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后仰!

咔嚓!

沉重的玄色肩甲重重撞在背后的冰冷岩石上,发出闷响!整个健壮的身体如同折断的铁板,硬生生几乎贴着地面向后倒去!

两枚毒镖擦着他鼻尖和下颌堪堪飞过!带着腥恶的疾风,钉入他身后的岩壁,发出笃笃的沉闷入石声!深黑的镖尾还在剧烈颤抖着!只需反应慢上半瞬,便是心脏洞穿之祸!

几乎就在李长河后仰的同时!一道更凝练、更爆裂、更决绝的杀伐之气,从他侧后方飚射而出!

是落日!

在李长河动的那一瞬间,甚至比那刺客扑出的身影更快!她就如同一直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意,都早已死死锁定在那条唯一的入口小道!当那致命的乌芒亮起之时,她那一直低垂环抱膝头、深藏在宽大披风下的手中,早已扣满了三支闪烁着幽光的破甲棱箭!

没有惊呼!没有犹豫!唯有刻骨的冰冷杀念!

弓开如满月!弦响若霹雳!动作早已化作无需思考的本能!就在李长河后仰躲开毒镖的刹那,落日手中的弓弦已经发出了足以撕裂耳膜的低沉咆哮!

嘣!嘣!嘣!

三道更加锐利、更加沉雄的破空厉啸!比那淬毒暗镖的锐响更加刺耳!三道黑色的死亡流光,后发而几乎先至!如同扑击猎物的毒龙!竟是追着毒镖射出的轨迹反卷而去!目标——那两道毒镖来源的岩石缝隙深处!

噗!噗!噗!

沉闷短促的肌肉撕裂声!以及一声极其压抑短促的闷哼!如同受伤孤狼在喉咙深处最后挤压出的哀鸣!

接着便是重物噗通坠地的闷响!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立刻在入口处弥漫开来!

“敌袭!结阵!”霍冲炸雷般的咆哮声几乎紧随而来!整个山坳瞬间如同滚油泼入冷水!铮铮铮!兵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火把瞬间多处点亮,明晃晃的光亮猛地驱散了入口附近的大片黑暗!

亮光之下,入口狭窄处已被几名持盾长戟的亲兵堵死。地上赫然蜷缩着一具身体!这刺客穿着一身极为高明的、几乎与岩石同色的皮甲伪装服,动作间如同山壁本身剥落的一片!此刻他背部靠近右肩胛的位置,被落日那雷霆三箭生生贯穿!三棱破甲箭巨大的撕裂创口处,肋骨和碎肉向外翻卷,鲜血如同地泉般汩汩涌出!那箭镞甚至深深钉入了地下冻结的硬土中!

刺客的脸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狰狞,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十几步外那个刚刚重新从地面坐直身形、玄色肩甲上留下两道鲜明白痕的青年将军,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与怨毒!就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那双眼睛竟极其诡异地、越过李长河,死死地钉在了不远处缓缓放下强弓、重新隐匿回斗篷阴影下的落日身上!

那目光深处,似乎蕴含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的意味?

李长河缓缓坐直身体,面色沉冷如同万载寒冰,连眉梢都未曾颤动一分。他伸手抹去下巴上被毒镖锋芒擦破渗出的一线细微血痕,看也没看那仍在抽搐的刺客尸体一眼。他的目光锐如电闪,穿透混乱惊起的兵士,笔直地锁定了西北方向那片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为凝重的黑暗!

那一声沉重诡异的裂地闷响,绝非偶然!它更不是结束,而是序幕被强行撕开的尖啸!

那绝不是大地自然的声响,而是力量被引爆!是某种精心设计的冲锋号角!用山崩地裂般的力量宣告——猎杀已经开始,猎物已被锁定!

他猛地从岩石上站起!玄色大氅在气流中猎猎翻卷!

“上马!”一声冰冷到近乎残酷的断喝,如同巨锤砸进钢铁般砸入人心!

没有丝毫犹豫!所有骑兵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扯动,扑向各自的战马!甲叶撞击声汇成一片密集的金属风暴!霍冲早已将他的乌云踏雪牵到近前!

李长河双手握住鞍鞯,身形纵跃而起,稳稳落于马背!勒转马头的刹那,他眼神扫过旁边另一匹青骢马上的那个瘦削、裹在暗沉披风里的人影。落日也已翻身上马,她的动作快得如同没有过程。刚才那电光火石间连珠三箭射杀一流刺客的狠绝姿态,仿佛从未出现过。此刻她只是稳稳控着缰绳,背脊挺直,重新融入到那片无垠的、即将开始吞噬一切的黑暗氛围中,如同从未离开过。那张被阴影覆盖的脸上,唯有一双沉静得令人心悸的眸子,隔着人群和火光,遥遥落在李长河的方向。

他的视线仅仅与那双眼眸交汇了一瞬。

冰冷。决然。毫无退缩。亦无波澜。

这已然足够。

李长河猛地一磕马腹!胯下乌云踏雪如同被点燃的墨色烈焰,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直冲而出!卷起一片雪尘!

“目标!西北祭坛!”李长河的声音撕裂了山风的呜咽,带着踏破一切神魔的狂飙杀气,如雷霆般在骑兵队列上方炸开!

“随我——凿穿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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