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桶里的希望
老郑的拐杖还没触到地面,就被赵野一把按住。“您在这儿歇着,” 赵野把矿灯往他手里塞,“照照亮就行,搬桶这活儿不是您这岁数干的 —— 上次阿杰他爷爷逞强搬砖,结果闪了腰,躺了半个月才下床,跟个翻不了身的乌龟似的。”
老郑还想犟嘴,林夏赶紧打圆场:“郑大爷,您帮我看着泉眼这边的虫子,别让它们爬太远。我跟赵野快去快回,最多一个钟头。” 她把自己的砍刀塞进老头手里,“这玩意儿您会使不?实在不行就往虫子堆里扔,能砸死一只是一只。”
老郑悻悻地接过砍刀,往石头上一靠:“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他眼珠一转,又补充道,“游客中心后门堆着的桶最结实,别拿那些破了底的,跟筛子似的装不了水。”
赵野拽着林夏往回走,步子迈得飞快,带起的泥点溅了林夏一裤腿。“你说的水葫芦靠谱不?” 他头也不回地问,“别跟上次那批玉米种子似的,种下去只长叶不长果,白瞎了我半袋化肥。”
“绝对靠谱。” 林夏紧跟着他,喘得像台没油的拖拉机,“那是我们团队花了三年培育的品种,在实验室里试过,连电池液都能吸干净 —— 就是长得太疯,得定期打捞,不然能把整个池塘填满,跟小区里的广场舞大妈似的,占地方还霸道。”
穿过灌木丛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树林轮廓渐渐清晰,像幅没画完的素描。赵野突然停下,指着左前方:“那边有片野蔷薇,小心别被扎着。”
林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丛开着淡粉色花的植物,枝条上的刺跟小匕首似的。她刚想绕开,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低头一看,是根细铁丝,上面还挂着个空易拉罐,显然是赵野设的绊索。
“这玩意儿能拦住拾荒者?” 她踢了踢易拉罐,发出哐当的响声。
“拦不住人,能吓住他们的狗。” 赵野弯腰把铁丝重新拉紧,“上次有个拾荒者带了条大狼狗,结果被这绊索绊倒,狗链子缠在树上,那狗叫得跟杀猪似的,把他自己吓得先跑了。” 他拍了拍手,“走快点,争取在日出前把桶搬回来 —— 日出后变异鼠活跃,被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起变异鼠,林夏突然想起刚才在泉眼边看到的脚印。“那些老鼠吃啥长大的?” 她好奇地问,“总不能光喝污染水吧?”
“啥都吃。” 赵野的声音透着厌恶,“树皮、虫子、甚至…… 死人肉。” 他顿了顿,“去年冬天发现过一只,肚子里全是骨头渣,估计是从哪个被遗弃的避难所拖来的。”
林夏没再说话,只觉得后脖子发凉。这末日里的生物,好像都长歪了,连老鼠都成了食肉动物。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种子记录本,纸页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记着水葫芦的培育要点 —— 最关键的是温度,必须保持在十五度以上,低于这个数就会休眠。
“你们这儿白天能有多少度?” 她赶紧问。
“不好说。” 赵野抬头看了看天,云层还是厚厚的,“晴天能到十七八度,阴雨天就只有十来度,跟坐过山车似的。” 他突然往左边拐,“从这条近路走,能省十分钟 —— 就是有点陡,你抓着我胳膊。”
林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的袖子。赵野的迷彩服袖口磨出了毛边,里面的胳膊硬得像块石头,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肌肉的线条。她赶紧松开手,假装整理头发,耳朵却莫名发烫,跟被太阳晒过似的。
近路果然陡得厉害,几乎是贴着斜坡往下走,脚下的碎石子不停往下滚。赵野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拉林夏一把,每次接触都快得像触电,他的手心全是茧子,磨得林夏的手有点疼。
“快到了。” 赵野指着前面的一片废墟,“那就是游客中心。”
林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倒吸一口凉气。所谓的游客中心,就是堆歪歪扭扭的水泥块,最大的一块上面还挂着个破招牌,依稀能看出 “苍莽山” 三个字,旁边画着只歪歪扭扭的鸟,看着像只营养不良的火鸡。
“这地方以前挺热闹的。” 赵野踢了踢脚下的碎玻璃,“我刚当护林员那会儿,节假日能来几十辆车,停车场都停不下,跟现在的菜市场似的挤。” 他往废墟深处走,“桶就在那边的仓库里,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几个盖儿。”
仓库的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个黑黢黢的洞口,像头张开嘴的野兽。赵野捡起根粗木棍,往里面捅了捅,没动静。“进去吧,里面没什么大东西,最多有几只蝙蝠。”
林夏跟着他走进仓库,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直咳嗽。借着从破屋顶漏下来的天光,能看见角落里堆着十几个蓝色的塑料桶,跟加油站的油桶差不多大,上面印着 “消毒液” 的字样,有的还挺新,桶盖都完好无损。
“好家伙,这得有二十个。” 林夏走过去摸了摸桶壁,居然是加厚的,“够我们用一阵了。”
赵野扛起一个桶往门口走,桶底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声。“一次搬两个就行,贪多嚼不烂。” 他把桶放在外面的空地上,又折返回来,“你把种子准备好,等会儿回去就泡水 —— 对了,这玩意儿要泡多久才能发芽?”
“三天就能冒芽,” 林夏蹲下来翻看桶底,确认没有破洞,“一个礼拜就能长叶子,半个月就能铺满整个桶 —— 就是得勤换水,不然容易烂根,跟养富贵竹似的娇气。”
两人一趟趟往外面搬桶,很快就在空地上堆了六个。赵野满头大汗,迷彩服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像幅抽象画。他解开领口的扣子,露出锁骨处的一道疤,看着像被什么东西抓的。
“这疤是被熊抓的?” 林夏忍不住问。
赵野摸了摸那道疤,咧嘴笑了:“哪能啊,是被个拾荒者用镰刀划的。” 他拿起一个桶盖当扇子扇,“那孙子想抢我们的玉米,被我摁在泥里揍了一顿,结果他急眼了,掏出镰刀就划过来 —— 还好我躲得快,不然脖子就开瓢了。”
林夏心里一紧:“后来呢?”
“后来他再也没来过。” 赵野的眼神暗了暗,“听说被别的拾荒者抢了,死在山坳里,尸体都被野狗拖走了。” 他扛起两个桶,“走吧,再磨蹭真要遇到变异鼠了。”
往泉眼走的路上,太阳终于出来了,金色的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冷杉林上,给灰绿色的叶子镀上了层金边。林夏突然发现,那些被虫子啃过的冷杉树,枝头居然冒出了几个嫩绿的芽,像刚出生的婴儿拳头似的。
“你看!” 她指着树芽,兴奋得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它们没死!还在长新叶!”
赵野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半天:“还真是。” 他挠了挠头,“说不定这树比我们想的结实,跟村里的老光棍似的,看着弱不禁风,其实抗造得很。”
回到泉眼时,老郑正坐在石头上打盹,手里的砍刀差点掉地上。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惊醒:“回来了?没遇到啥情况吧?”
“一切顺利。” 林夏把桶放在水洼边,“郑大爷,您帮我看着桶,我去拿种子。” 她从背包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黑色的水葫芦种子,像缩小版的西瓜子。
赵野已经开始用砍刀清理水洼边的杂草,动作麻利得像除草机。“我把这圈草清干净,” 他头也不抬地说,“等会儿把桶半埋在土里,接点泉水 —— 虽然水不干净,但先让种子适应一下。”
林夏蹲下来,把种子倒进一个干净的桶里,又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瓶,往里面滴了几滴营养液。“这是浓缩的营养液,” 她解释道,“能让种子长得快点,跟给小孩喝奶粉似的。”
老郑凑过来看热闹:“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真能长出你说的水葫芦?”
“等着瞧吧。” 林夏往桶里倒了半桶泉水,用树枝搅拌了几下,“三天后保证给您变出绿油油的叶子。”
赵野把清理出来的杂草堆在一起,掏出火柴点燃。火苗 “腾” 地窜起来,冒出滚滚黑烟,那些白色的虫子闻到烟味,纷纷往水洼深处钻,像被赶的羊群。
“这招管用。” 林夏惊喜地说,“看来它们怕烟。”
“不光怕烟,还怕火。” 赵野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等会儿多烧点草,把这一片的虫子赶赶。”
三人忙到中午,终于把六个桶都埋在了泉眼周围,每个桶里都装了半桶水和种子,桶口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的棚子,防止被太阳晒得太烫。老郑从背包里掏出几块压缩饼干,递给林夏和赵野:“垫垫肚子,我包里还有点咸菜。”
林夏咬了口饼干,干得像嚼纸,赶紧就着水壶里的水咽下去。“小七的蛋怎么样了?” 她突然想起那只朱鹮,“会不会凉了?”
“老郑的保温桶靠谱着呢。” 赵野嘴里塞满饼干,说话含糊不清,“比你那种子库的保温层强 —— 上次沙尘暴,他把鸡蛋揣怀里,愣是没冻坏一个。”
老郑得意地哼了一声:“想当年我在部队,背着电台跑五公里,电池都没冻没电过。” 他看了看天,“该回去看看了,别真让变异鼠钻了空子。”
往瞭望塔走的路上,林夏突然发现赵野的裤腿上爬着一只虫子,就是泉眼边见过的那种白色蛴螬,正往他的裤管里钻。“别动!” 她大喊一声,抓起路边的石头就砸过去。
石头没砸中虫子,倒溅了赵野一腿泥。“咋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你裤腿上有虫子!” 林夏指着他的膝盖,声音都变了调。
赵野低头一看,骂了句脏话,伸手就去抓。那虫子滑溜溜的,抓了几次都没抓住,反而钻得更深了。“操!” 他急了,抓起砍刀就往裤腿上拍。
“别用刀!” 林夏赶紧拦住他,“会划伤的!” 她想起这虫子怕盐,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盐罐 —— 那是她腌咸菜用的 —— 往赵野的裤腿上撒了一把。
盐刚碰到虫子,它就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从裤腿里钻出来,掉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赵野一脚踩下去,“咔嚓” 一声,虫子被碾成了一滩绿水。
“这玩意儿还怕盐?” 赵野拍了拍裤腿上的盐粒,“早知道刚才往泉眼里撒一袋盐,省得费这劲。”
“盐太多会杀死水葫芦的。” 林夏把盐罐收起来,“适量才行,跟做菜似的,少了没味,多了齁得慌。”
回到瞭望塔时,小七还蹲在小木箱里孵蛋,只是换了个姿势,把蛋拢得更紧了。林夏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背,羽毛比早上顺滑了点,眼睛里的血丝也少了。
“看来止吐草管用。” 老郑凑过来看了看,“没再吐黏液了。”
赵野往保温桶里加了点热水,用温度计测了测:“37 度,正好。” 他把桶放在小木箱旁边,“这桶能保温一整天,晚上再换热水就行。”
林夏打开自己的金属箱,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种子分门别类放好。最底层的水稻种子袋还是硬邦邦的,她摸了摸,松了口气 —— 还好没受潮。
“下午我去收集雨水。” 赵野往水壶里灌了点水,“你在家研究那虫子,看看还有啥弱点 —— 对了,要不要我给你找个显微镜?老郑说仓库里好像有个破的,不知道还能用不。”
“真的?” 林夏眼睛一亮。她的放大镜被摔坏了,正愁没工具观察样本,“那太好了,哪怕只能放大十倍也行。”
赵野扛起水桶往外走:“等着,我去给你翻出来。”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看小木箱里的朱鹮蛋,“那蛋…… 真能孵出小鸟不?”
林夏看着蛋壳上的斑点,突然有了信心:“能。” 她肯定地说,“只要我们把水治干净,把虫子赶跑,它一定能孵出来 —— 就像这苔藓地里的卷柏,再难也能活下来。”
赵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扛着水桶消失在门口。阳光透过瞭望塔的破洞照进来,落在朱鹮蛋上,蛋壳上的小黑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撒在上面的星星。林夏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种子记录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小小的朱鹮,旁边写着:“第 1 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楼下传来老郑哼歌的声音,调子有点跑,却透着股乐观劲儿。林夏笑了笑,拿起那只装着变异蛴螬的罐头盒,往显微镜的方向走去 —— 不管未来有多难,总得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是吗?就像那些在废墟里发芽的种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得拼命往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