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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奉天殿的日晷指针。

缓缓移过 “巳时” 刻度。

朱厚照的目光。

却仍如钉子般。

死死扎在韩文背上。

一动不动。

户部尚书韩文。

此刻正狼狈地趴在金砖之上。

红布官袍的后背。

早已被冷汗浸透。

那片汗渍。

与刚刚阶下眼线的血渍。

印在了同一块地砖上。

红与黑交织。

刺目至极!

“五十五万两!”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

如惊雷炸响。

太子蟒袍上的暗纹。

在晨光中起伏。

似翻涌的怒涛。

“成化爷留下四百七十万两家底。”

“先帝兢兢业业十八年。”

“就给孤剩下这点?”

朱厚照俯身。

猛地捡起案上的户部账册。

他狠狠将其砸在韩文面前。

纸页瞬间散开。

密密麻麻的收支记录映入眼帘。

“你自己看!”

“弘治五年。”

“江南盐税少收三十万两。”

“理由是‘体恤盐商’。”

“弘治十年。”

“边军军饷克扣十五万两。”

“理由是‘国库空虚’。”

“去年。”

“光是给文官们的‘养廉银’就发了八万两。”

“你们倒会替自己打算!”

账册的纸角。

如锋利的刀刃。

刮过韩文的脸颊。

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韩文却不敢抬手擦拭。

只能死死盯着散落在地的账页。

上面的每一笔记录。

都是他亲手签字画押的。

此刻。

这些记录却像一条条毒蛇。

正从纸页里钻出来。

紧紧缠绕着他的脖颈。

令他窒息!

“小爷息怒……”

刘健的声音带着苍老的颤抖。

他知道。

再不开口。

户部尚书怕是要被当场逼疯。

“先帝在位时。”

“轻徭薄赋是为了与民生息。”

“江南水患、北方旱灾接连不断。”

“赈灾用度本就浩大。”

“国库……”

“与民生息?”

朱厚照猛地转身。

目光如刀。

狠狠劈向刘健。

“孤怎么听说。”

“弘治十二年。”

“苏州知府上报‘百姓安居乐业’时。”

“当地有三万流民饿死在运河边?”

“孤怎么听说。”

“边军士兵穿单衣过冬时。”

“兵部尚书的儿子在京城买了三进的宅院?”

“轻徭薄赋不是让你们拿着国库的银子养肥自己。”

“更不是让你们用‘仁政’当幌子。”

“对百姓的苦难装聋作哑!”

最后一句话。

如重锤砸地。

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

落在刘健花白的胡须上。

老首辅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嘴唇哆嗦着。

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朱厚照说的都是实情。

那些被文官们刻意淡化的灾荒、克扣。

此刻被赤裸裸地摆在奉天殿中央。

像被剥光了衣服的丑角。

令人羞愧难当!

阶下的文官们。

个个噤若寒蝉。

连最年轻的翰林。

都低下头。

盯着自己的朝靴。

他们突然意识到。

这位新皇不仅懂祖制、通财政。

更对弘治朝的弊政了如指掌。

那些被他们写进奏折里的 “太平盛世”。

在太子眼里。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臣…… 臣罪该万死!”

韩文突然撑起身子。

额头在金砖上磕得 “咚咚” 作响。

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

染红了地面。

“臣执掌户部无能。”

“致使国库空虚。”

“愿辞去尚书之职。”

“以谢天下!”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

像在溺水时抓最后一根稻草。

文官最重名节。

主动请辞至少能落个 “知耻” 的名声。

总比被太子当众革职强!

“辞去尚书之职?”

朱厚照冷笑一声。

俯身捏住韩文的下巴。

迫使他抬起头。

“差事办砸了就想拍屁股走人?”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韩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从太子的指尖传来的力道。

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双年轻的眼睛里藏着的狠厉。

比刀子还刮人。

“你以为辞职了。”

“就能抹掉这五十五万两的烂摊子?”

“就能让边军士兵填饱肚子?”

“就能让流民回家种田?”

“臣…… 臣不敢……”

韩文的牙齿打颤。

下巴被捏得生疼。

却不敢挣扎。

“不敢就好。”

朱厚照松开手。

指头上沾了点血珠。

他随手蹭在韩文的官袍上。

“这户部尚书的位子。”

“你还得坐着。”

“但你给孤记好了。”

“从今天起。”

“国库进一文钱、出一文钱。”

“都得经孤的眼。”

“谁敢再像以前那样糊里糊涂。”

“孤就让他尝尝诏狱的滋味!”

这话像一道惊雷。

劈在文官堆里。

新皇这是要亲手抓财政。

把户部从内阁的掌控里抢出来!

韩文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是文官集团的人。

户部向来由内阁牵头理事。

太子这话分明是要他 “背叛” 同僚。

可想起昨天殿外的棍棒声。

想起刚才账册上的罪证。

他又不敢说半个 “不” 字。

犹豫间。

他下意识地抬眼。

目光越过人群。

望向站在最前排的刘健。

这位内阁首辅是文官的主心骨。

此刻只有他能拿主意。

就这一眼。

被朱厚照逮了个正着。

“怎么?”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转冷。

像数九寒冬的冰碴子砸在人脸上。

“说句话还得看刘首辅的脸色?”

“你是户部尚书。”

“还是刘首辅的跟班?”

“轰 ——”

这话像一颗炸雷。

在奉天殿里炸开。

百官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谁都知道文官集团抱团。

但没人敢当众点破。

朱厚照这句话。

不仅戳穿了韩文的犹豫。

更把矛头直指刘健。

你这个首辅。

是不是把六部都当成自己的私产了?

刘健的身子猛地一晃。

差点栽倒在地。

多亏身后的次辅谢迁扶了一把。

他看着太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突然明白过来。

这根本不是在问责户部。

是在逼他表态。

逼他承认文官集团操控朝政!

“小爷息怒!”

刘健强撑着跪下。

花白的胡须沾了点地上的灰尘。

“韩尚书绝无此意。”

“只是…… 只是一时慌乱。”

“望小爷明察。”

“明察?”

朱厚照走到他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辅佐过两朝天子的老臣。

“孤倒是想明察。”

“为何先帝的‘仁政’越推行。”

“国库越空?”

“为何文官们的俸禄越涨。”

“百姓的日子越苦?”

“为何刘首辅总说‘民生为本’。”

“却对边军缺粮的奏折视而不见?”

刘健的嘴唇哆嗦着。

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问题。

文官集团内部不是没人想过。

只是他们总用 “积弊难返”“徐徐图之” 来搪塞。

可在少年天子的逼问下。

这些借口都成了自欺欺人的谎言。

成化朝虽有弊政。

却能守住国库、强固边防。

弘治朝号称 “中兴”。

却把家底败得精光。

还让文官集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体。

这层遮羞布。

被朱厚照亲手撕得粉碎!

“刘首辅?”

朱厚照弯下腰。

声音压得极低。

却字字清晰。

“你倒是说说。”

“韩文这一眼。”

“是请示。”

“还是习惯?”

刘健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

能清晰地感受到地砖的纹路硌着皮肤。

他知道。

自己今天无论怎么回答。

都是错。

说 “请示”。

等于承认内阁操控六部。

说 “习惯”。

等于承认文官集团结党营私。

这哪里是问话?

这是逼着他往自己脖子上套枷锁!

韩文趴在地上。

连呼吸都忘了。

他终于明白。

太子根本不是在针对他。

是想借着他这颗棋子。

敲碎文官集团的抱团之势。

而他。

就是那颗被架在火上烤的棋子!

奉天殿里静得可怕。

只有檐角的风铃偶尔响一声。

那声音。

却像是在为谁倒计时。

朱厚照直起身。

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群臣。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撕破脸皮。

总比藏着掖着好。

接下来。

就看刘健怎么接这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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