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名为苑,实则就是一座破败的院子,外加三间主屋。
除了他们昨晚待的那间卧房,另外两间,一间是书房,一间是积满灰尘的杂物间。
院子角落里,还有一个独立的的小厨房。
顾长生推开厨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捂着鼻子走进去,四下打量。
灶台是冷的,锅是锈的,米缸里……竟然是空的。
“三哥这事做得可真绝,不当人子也。”顾长生忍不住吐槽。
这是打算把他活活饿死在这里。
凌霜月跟在他身后,看着这番景象,眉头紧锁。
她无法想象,一个皇子,竟然会落到这般田地,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你打算怎么办?”她忍不住问。
“怎么办?凉拌。”顾长生挽起袖子,开始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就不信,这地方连根能吃的草都找不到。”
他这副说干就干的架势,让凌霜月有些意外。
在她想来,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面对这种情况,不应该是束手无策,或者大发雷霆吗?
顾长生很快就在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半袋发了霉的陈米,还有几个干瘪得像石头一样的土豆。
他嫌弃地拎起米袋闻了闻,又扔了回去。
“这个不能吃,会死人的。”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灶台角落里,一小罐被油纸封住的猪油,和一小撮盐巴上。
这是这个厨房里,唯二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东西。
“有了。”
顾长生眼睛一亮,拎着那几个干土豆就走出了厨房。
凌霜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院子墙角那片杂草丛里,仔细地辨认着什么。
片刻后,他惊喜地拔起几株带着锯齿状叶子的绿色植物。
“运气不错,是荠菜。”顾长生掂了掂手里的野菜,又在院子另一头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槐树下,发现了几朵灰扑扑的蘑菇。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槐耳,能吃。”
凌霜月站在一旁,看着他熟练地辨认野菜野菌,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一个深居皇宫的皇子,怎么会懂这些?
这些东西,别说是皇子,就是寻常家人子弟,也未必认得。
她哪里知道,前世的顾长生可是地道的农家子。
顾长生没空理会她的疑惑。
他提着一堆“食材”,回到厨房,先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火折子把灶膛点燃,然后开始清洗土豆和野菜。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步都井井有条。
削土豆皮,切成块,洗净野菜,处理槐耳。
凌霜月就这么默默地看着。
看着他把猪油在生锈的铁锅里化开,发出“滋啦”的声响。
看着他把土豆块倒进去,翻炒到微微焦黄,再加入野菜和槐耳,添水,盖上锅盖。
食物的香味,开始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很快,一锅热气腾腾的,卖相不怎么样的土豆野菜汤就出锅了。
顾长生找了两个缺了口的破碗,一人盛了一碗。
汤色浑浊,上面飘着几点油花和绿色的菜叶。
“尝尝。”顾长生把其中一碗递给她,自己先用勺子舀了一口,吹了吹,送进嘴里。
“嗯……盐放多了点,不过还能吃。”他评价道。
凌霜月看着碗里的东西,犹豫了。
她都记不清多少年,没吃过这么……接地气的东西了。
但看着顾长生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最终还是拿起了勺子。
一勺汤入口。
滚烫,带着土豆的软糯和野菜的一丝清苦。
味道……谈不上多好。
但在这冷飕飕的早上,一口热汤下肚,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竟然让她紧绷的身体松快了不少。
这体验,太新奇了。
“怎么?不合胃口?”顾长生看她半天没动静,问了一句。
凌霜月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把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
一顿简单的饭,在沉默中结束。
顾长生收拾着碗筷,凌霜月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
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忽然觉得,这个废物皇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废。
至少,他饿不死自己。
入夜。
静心苑里没有多余的灯油,顾长生和凌霜月早早便各自回房。
依旧是一人睡床,一人睡榻。
但空气中那股剑拔弩张的对峙感,却悄然淡去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那顿热汤,又或许是白天的联手对外,让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盟约,变得稍微坚实了一点。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睡在小榻上的顾长生,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正在靠近院门。
他立刻屏住呼吸。
是三哥的人贼心不死,又派人来了?
还是宫里其他势力的探子?
他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着。
很快,那脚步声停在了院门口,没有踹门,也没有翻墙,而是极有节奏地,在门板上叩击了三下。
两长,一短。
顾长生眼神一动。
这是……他和他母亲生前定下的暗号。
他母亲是宫女出身,不得宠,早早就病逝了。去世前,她最不放心的就是顾长生,特意拜托了一个信得过的老姐妹,若是有万不得已的事,可以用这个暗号联系,对方会尽力帮衬一二。
这么多年,顾长生一次都没用过。
没想到,今天对方却主动找上门了。
他悄悄起身,看了一眼床上盘膝,但好像睡着了的凌霜月,想了想,还是披上衣服,踮着脚走到院里,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提着食盒的老嬷嬷。
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穿着最普通的宫人服饰。
“是……是七殿下吗?”老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激动。
“孙嬷嬷?”顾长生认出了她。
是母亲生前的老闺蜜,现在在浣衣局干活。
“殿下,您还认得老奴!”孙嬷嬷眼眶一红,连忙把手里的食盒塞给他,“老奴听说您被……被赐婚了,心里着急。这是老奴偷偷给您攒的点心和肉干,您快收着,别饿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看到。
“三皇子那边,您千万要当心。他如今在朝中势大,又得了贵妃娘娘的势,一心想除了您这个眼中钉。老奴听说,他已经跟御膳房打过招呼,断了您这边的份例……”
“还有,陛下他……唉,殿下,您自己多保重吧。这宫里,没人能指望得上。”
孙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语里满是担忧。
顾长生默默地听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冰冷的皇宫里,这或许是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了。
“嬷嬷,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您以后不要再来了,太危险。”顾长生把食盒推了回去,“三哥的眼线遍布皇宫,您被发现了,会没命的。”
“老奴一把老骨头了,怕什么!”孙嬷嬷执意把食盒塞给他,“殿下您快拿着!就当是……就当是替娘娘照顾您了。”
两人正在门口极限拉扯。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顾长生背后响起。
“谁?”
孙嬷嬷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食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点心滚了一地。
她惊恐地看着顾长生身后那个悄无声息出现的红衣女子。
月光下,那女子容颜绝世,眼神却冷得像冰。
是凌霜月。
她不知何时醒了,就站在顾长生身后,像个幽灵。
“她是……?”孙嬷嬷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别怕,自己人。”顾长生拍了拍孙嬷嬷的手臂,示意她安心,然后回头看向凌霜月。
“大半夜不睡觉,你梦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