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新换的宫灯在廊下燃着,光线透过窗纸,在屋内投下柔和的光晕。
白日里的喧嚣尽数散去。
崭新家具,还带着淡淡的木料香气,混杂着南海暖玉床散发的丝丝凉意,让这间屋子显得陌生又昂贵。
凌霜月站在床边,看着那张几乎占了半个屋子的大床,有些不知所措。
春禾与秋实两个丫头端着水盆,敛声屏气地走进来,动作轻柔地将东西放下。
“殿下,王妃,夜深了。”
春禾福了福身子,声音温顺,“热水已经备好,是否需要奴婢们伺候您二位沐浴安寝?”
顾长生正打量着屋里的新陈设,闻言摆了摆手:“放下吧,你们出去。”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却没有动。
另一个叫秋实的丫头,胆子明显更大一些,她往前一步,低着头,声音却很清晰。
“殿下,公主殿下吩咐了,您身子骨弱,需好生调养。王妃……王妃是宗门中人,怕是不太懂伺候人的规矩。”
她顿了顿,话里的意思更加露骨。
“奴婢二人是公主亲赐的通房,都是清白之身,若王妃有什么不方便的,奴婢可以代劳。”
她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凌霜月。
“或……先行给王妃示范一番,免得冲撞了殿下的贵体。”
旁边的春禾,已经把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里,耳根子都红透了。
“轰”的一下。
凌霜月的脑子,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一片空白。
她是谁?
太一剑宗首席真传,万年一遇的剑道奇才!是那个一剑可平山海的凌霜月!
现在,一个黄毛丫头,居然要教她怎么和男人睡觉?还要给她做示范?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愤,直冲天灵盖。她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连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若是手里有剑,她真想一剑把这屋顶给掀了!
顾长生心里暗道一声要糟。
这凌霜月要是没中毒,怕是一道剑气就把这两个丫头劈成灰了。
顾长生猛地一拍桌子,“放肆!”
结果因为力气太小,只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手心还震得有点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他立刻换了策略,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咳咳……咳咳咳!你们……你们把本王当什么人了?又把王妃当什么人了!”他一边咳,一边指着两个吓傻了的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你们……你们想害死本王吗?”
春禾和秋实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头磕着地,大气都不敢出。
顾长生喘匀了气,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眼神里全是“委屈”和“后怕”。
“王妃体恤我身子弱,不愿我劳累,你们倒好,非要逼着本王……咳咳……是想让本王今晚就死在这床上吗?!”
他把“死”字咬得特别重。
“皇姐是让你们来伺候我,不是让你们来催我的命!这要是传出去,说我顾长生是被两个丫头逼着行房,力竭而亡,你们说,皇姐是会赏你们,还是会把你们剁了喂狗?!”
一番话,连说带骂,还夹杂着剧烈的咳嗽。
顾长生喘着粗气,一副气急败坏却又虚弱不堪的模样。
“本王与王妃情投意合,琴瑟和鸣,轮得到你们来示范?本王看你们是想去慎刑司尝尝鲜了!”
他越说越气,最后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
“滚出去!”
“都给本王滚去耳房待着!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再踏进这正屋半步,直接打断腿扔出去!”
两个丫头被他这番“正气凛然”的喝骂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连水盆都忘了端。
厚重的房门被关上。
屋里,终于只剩下他和凌霜月两个人。
世界清静了。
但也变得更加尴尬了。
顾长生揉了揉自己吼得有些发疼的嗓子,偷偷看了一眼凌霜月。
只见她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咳。”
顾长生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我从小体弱多病,至今也是清白之身……”
“谁管你清白不清白了?!”凌霜月差点又气炸了。
“那……凌剑仙,你看这……今晚怎么睡?”
凌霜月看着那张大床,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被挤到角落里的小榻,脸颊有些发烫。
睡床上?和这个男人一起?
“你睡床。”她憋了半天,“我睡小榻。”
“那不行。”顾长生立刻摇头,一脸的“大义凛然”,“你是女孩子,怎么能睡那种地方?再说了,这床是暖玉做的,对你的伤势有好处。你睡。”
“那你呢?”
“我睡小…榻。”顾长生说到最后,故意打了个哆嗦,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
“……”
凌霜月看着他拙劣的演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家伙,明明坏得很,却总喜欢装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
“别演了。”她淡淡地说道,“一起睡。”
说完这三个字,她自己的耳朵先红了。
顾长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乐开了花。
“这可是你说的啊!”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那张宽大的暖玉床,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来啊,凌剑仙,床很大,足够我们俩中间再睡下一个人了。”
凌霜月瞪了他一眼,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尽量离他远远的,背对着他。
躺在暖玉床上,一股温润之意,从身下传来,渗透四肢百骸,让她体内翻腾的煞毒,都安分了不少。
确实是好东西。
她心里想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身后那个男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
“喂。”顾长生忽然开口。
“干嘛?”凌霜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跟你聊聊我的投资哲学吧。”
“……我不想听。”
“不,你想听。”顾长生自顾自地说道,“作为一个优秀的投资人,首先,要懂得评估资产。”
他翻了个身,面朝凌霜月。
“当然,我们每个人既是投资者,也是资产。”
凌霜月听着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词,虽然大多听不懂,但大概意思明白了。
她忍不住开口:“那听雨楼的云舒,和你的皇姐呢?你怎么评估她们?”
顾长生来了兴致,“云舒,她属于风险投资。手握重金,也就是情报,眼光毒辣,但做的都是暗地里的买卖,上不了台面。她想把自己的影响力变现,就需要一个能让她‘借壳上市’的工具。”
凌霜月蹙眉,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费解:“借壳上市?是什么秘术?”
顾长生心里差点笑出声。跟一个修仙的聊金融,是他不对。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说法:“这么说吧,云舒是只修炼有成的狐狸,想借老虎的皮做生意。我那些皇兄,一个个都是真老虎,她敢靠近,骨头都得被嚼碎。只有我,是只看起来病恹恹,快要死的纸老虎,她才敢来投资,觉得能控制住。”
凌霜月这次听懂了。原来在她眼中非黑即白的世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人心,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太多。
“那……长公主呢?”她又问。
“皇姐不一样。”顾长生的语气柔和了些,“她不是投资,她是我的天使轮。是老天爷看我可怜,白送的启动资金。她给的东西,不求回报,所以才最珍贵。”
凌霜月沉默了。
狐狸,老虎,纸老虎,天使……这些乱七八糟的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她第一次清晰地看懂了皇宫这张无形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