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那枚金色的“令”字,如一轮永恒不灭的神日,悬于天心。
它不大,却仿佛占据了所有人的整个视野;它不语,却仿佛在向整个天地颁布一道不可违逆的古老敕令。
金光如水,又如利剑,刹那间横扫了整个东荒大陆。
从最繁华的王朝帝都,到最偏远的蛮荒古林;从凡人的村庄,到修士的洞府;从深埋地底的万年灵脉,到翱翔九天的妖族大圣……
在这一刻,所有生灵,所有存在,都感受到了一股源自血脉与神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战栗!
那不是恐惧,而是……臣服!
是一种生命层次被绝对压制后,发自本能的、最原始的敬畏!
东荒南域,万妖山脉。
一头沉睡了八千年,身躯如山峦般巨大的覆海玄龟,猛地睁开了它那如同两轮血月的巨眼。它感受着那道金光扫过自己的妖魂,庞大的身躯竟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一声震动山河的低吼,吼声中充满了惊骇与……迷茫。
东荒西境,无尽魔渊。
漆黑的魔气冲天而起,一尊刚刚破关而出,准备席卷天下的魔道巨擘,在接触到那金色神光的瞬间,浑身魔功瞬间溃散,整个人如遭雷击,直挺挺地从半空中栽落下去,眼中只剩下无尽的骇然:“这……这是……传说中的……不可能!”
东荒中州,各大不朽传承、万古世家。
无数闭死关的老祖,在这一刻纷纷被惊醒。他们冲出密室,遥望天际那枚神圣而威严的金色“令”字,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同样的、颠覆认知的震撼与呆滞。
这是何等伟力?
这是何等存在?
东荒的天……要变了!
而身处风暴源头的青云剑宗,早已化作了一片寂静的死域。
李玄一跪伏在地,七窍之中,都有殷红的鲜血溢出。他的道心,在先前那杀伐琴音的冲击下,本就布满了裂痕,此刻又被这枚“令”字的神威所震慑,几乎要当场崩碎。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那颗重如万钧的头颅,死死地盯着小竹峰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比先前强烈百倍、千倍的敬畏与狂热!
琴音!
是前辈的琴音,引动了这枚足以号令天地的神令!
他究竟是谁?!
他到底想做什么?!
李玄一不敢想,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从今天起,整个东荒大陆的命运,都将因为小竹峰上那位前辈的一个念头,而彻底改变!
他青云剑宗,正站在一场前所未有、足以颠覆万古格局的风暴之眼!
是机缘,还是毁灭,全在前辈的一念之间!
……
小院之中,万籁俱寂。
那足以让整个东荒都为之颤抖的金色“令”字,在瑶光圣女的眼中,却化作了点燃记忆的最后一道火光。
她的娇躯,在剧烈地颤抖。
那张亘古不变、清冷如月的绝美容颜上,此刻写满了激动、哀伤、追忆、狂喜……种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在她那双宛如星辰大海的眼眸中交织、碰撞,最终,化作了两行无法抑制的清泪,顺着她完美的脸颊,悄然滑落。
“天帝令……”
她的红唇,微微颤抖着,吐出了三个足以让任何仙帝听了,都会为之神魂俱灭的字眼。
“三千年了……您……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吗?”
她痴痴地望着茅屋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墙壁,看到那个让她寻遍九天十地、踏碎轮回因果的身影。
而此刻,茅屋内的林安,也终于停下了他那“魔音贯耳”的弹奏。
“铮——”
随着最后一根琴弦被他笨拙地按下,那错乱的音符戛然而止。
天地间那股无形的杀伐、悲怆之意,也随之烟消云散。
“呼……”
林安长出了一口气,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的天,这弹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揉了揉发酸的手指,尴尬得脚趾都快在地上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
他感觉自己刚才弹的,根本不是什么《广陵散》,而是一场大型的、持续性的噪音污染。
别说意境了,连调子都找不着。
“简直是侮辱了这张好琴。”林安自嘲地摇了摇头。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脚下的大地,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
“嗯?地震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可能是刚才弹琴弹得太投入,产生了幻觉。
他决定,以后还是少碰这玩意儿。太难了,根本不是他这种艺术细胞为零的人能驾驭的。
他将“伏羲神天响”小心翼翼地收回木箱,塞回床底,这才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
一推开门,林安就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院中的石桌旁,那位美得不像话的瑶光姑娘,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的脸上,还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
那双原本清冷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通红,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天空,似乎还没从某种巨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林安的心,咯噔一下。
坏了!
自己刚才那噪音,不会……把人家给弹哭了吧?
他瞬间感觉头皮发麻,尴尬与愧疚齐齐涌上心头。
也是,人家一个仙子般的人物,心境肯定敏感。自己这堪比杀猪般的琴声,对她来说,恐怕不亚于一种精神上的酷刑。
“那个……瑶光姑娘?”林安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瑶光圣女娇躯一颤,猛地从失神中惊醒。
天空中的金色“令”字,不知何时已经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股烙印在她神魂深处的威严,却依旧存在。
她迅速收敛心神,拭去脸上的泪痕,恢复了那副清冷而恭敬的模样。她站起身,对着林安,再次盈盈一拜。
“前辈……”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颤抖。
“前辈恕罪,晚辈……晚辈失态了。”
“没……没事。”林安连忙摆手,脸上写满了尴尬,“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我刚才就是瞎弹的,吵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这番发自肺腑的道歉,听在瑶光圣女的耳中,却又成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含义。
前辈……这是在点化我吗?
他是在告诉我,刚才那蕴含着无上杀伐与轮回真意的《广陵散》,在他眼中,不过是“瞎弹”而已。
这是何等的境界?何等的淡然?
大道无形,大音希声。
或许,在前辈的层次,所谓的“曲”,所谓的“调”,早已没了意义。他随手拨动的,便是天道之音;他无心流露的,便是万古悲怆。
而自己,却还执着于“曲”的本身,甚至因此而落泪失态。
自己的心境,比起三千年前,竟是没有半分长进。
想到这里,瑶光圣女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惭愧之色。
“前辈说笑了。”她微微垂下眼睑,轻声说道,“前辈的琴音,蕴含天地至理,万古悲欢。晚辈只是道心浅薄,一时为琴音所感,心神失守,让前辈见笑了。”
林安听着她这一套一套的说辞,嘴角忍不住又开始抽搐。
得,又来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跟这些人说话,就不能按正常人的逻辑来。
你说你弹的是噪音,她非说那是天道之音。
你说你让她别哭了,她非说自己是道心浅薄。
这天,根本没法聊。
林安决定放弃解释。他看着瑶光圣女那依旧有些泛红的眼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把一个大美女弄哭,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得想办法补偿一下。
他想了想,说道:“那个……你坐了这么久,口渴了吧?我去给你泡杯茶喝。”
在他看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待客之道。
然而,瑶光圣女听到“泡茶”二字,那颗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却是再次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茶!
前辈……要亲自为我泡茶?!
她可是亲眼见过,宗主李玄一送来的那根“仙参”,是如何在前辈的茶水中,化作精纯无比的生命本源的!
她也听说了,柳如烟,就是因为喝了前辈的一杯茶,才得以破境,悟出大道!
前辈的茶,那根本不是凡品!
那是蕴含着他无上道韵的……神露琼浆!
这……这是前辈见我刚才心神失守,特意要赐下机缘,助我稳固道心吗?
一瞬间,瑶光圣女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感动。
原来……他还是关心我的。
哪怕他已经忘记了过去,但他骨子里的那种温柔,却从未改变。
“如此……便叨扰前辈了。”
瑶光圣女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再次对着林安深深一拜。这一次的行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虔诚,更加发自内心。
林安被她这郑重其事的样子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习惯了。他摆了摆手,便转身走进了茅屋。
瑶光圣女则重新在石凳上坐下,但这一次,她的坐姿,却变得无比端正,神情也变得无比肃穆。
她知道,接下来,她将要见证的,或许是一场不亚于刚才琴音动天地的、另一场关于“道”的演化!
她屏住呼吸,将自己的神念,提升到了极致,一瞬不瞬地“看”着茅屋内的景象。
只见林安走进屋后,熟门熟路地从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陶罐里,随意地捏了一撮茶叶。
但在瑶光圣女的神念感应中,那哪里是什么普通的茶叶!
每一片茶叶,都呈现出一种玄奥的青翠之色,叶片之上,仿佛有天然生成的道纹在流转。一股清新而又古老的、足以让任何修士瞬间陷入悟道之境的奇异茶香,正从那陶罐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悟道古茶树的嫩芽?!”瑶光圣女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这可是传说中,生长于混沌之中,三万年才发一次芽的无上神根!其一片茶叶的价值,足以让中州那些不朽圣地,都为之发动一场灭世之战!
而前辈他……就这么随意地用一个破陶罐装着?
而且,看他那抓取的手法……也太粗暴了吧!简直就是牛嚼牡丹!
瑶光圣女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紧接着,她看到林安走到了墙角的水缸旁,拿起一个木瓢,从里面舀了一瓢水,倒进了灶上的铁壶里。
“那是……蕴灵神泉!”
瑶光圣女的瞳孔,再次收缩。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她再次“看”到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本源气息时,依旧被深深地震撼。
用悟道古茶的嫩芽,配上蕴灵神泉……
这是何等奢侈!何等逆天!
恐怕就算是传说中的天帝,宴请诸天神佛,也不过如此手笔吧?
然而,真正让她感到神魂都为之冻结的,是接下来的那一幕。
只见林安走到灶台前,从旁边一个黑漆漆的炭盆里,随手夹出了一块还在燃烧的、看起来像是木炭的东西,丢进了灶膛里。
“呼——”
一缕看似平凡的、灰白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然而,在瑶光圣女的神念感应中,当那缕火焰出现的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周围的时间、空间、乃至因果法则,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扭曲!
那火焰,仿佛不属于这方世界!
它没有温度,没有光亮,却仿佛在燃烧着万物的“概念”,在煅烧着大道的“本源”!
瑶光圣女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古老到已经快被遗忘的、只存在于圣地最古老密卷中的名字。
“混……混沌……灵炭?!”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变得嘶哑干涩。
传说中,那是混沌未开,宇宙尚处于一片虚无之时,第一缕“火”之本源的具现化!
是万火之祖!是焚尽万古,永恒不灭的神物!
而现在……
这个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东西……
竟然……
被前辈……用来……烧水泡茶?!
“噗通!”
瑶光圣女再也无法维持坐姿,整个人从石凳上滑落下来,瘫坐在地。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骇然与……茫然。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三千年来的所有认知,所有见闻,所有骄傲,都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得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她……究竟是在追寻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