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
又涩又疼。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腿上的伤口大概裂得更开了。
温热的血不断涌出,把裤腿浸湿了一大片。
黏腻,冰冷。
可这些感官都变得模糊。
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萧烬护着那个女孩的画面,无比清晰,带着尖锐的噪音,刺痛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他微微侧头,对装甲车打了个手势。
车上立刻又下来两个穿着同样黑色作战服的人。
动作迅捷,无声。
开始检查那辆红色跑车的损伤。
专业得像是处理什么犯罪现场。
自始至终,没有人看我一眼。
我像个透明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障碍物。
那个女孩,躲在萧烬的防爆盾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目光落在我流血的腿上。
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很快,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但她眼神里那种混合着怜悯和优越感的东西,像根细针,扎进我肉里。
“老师,”她声音软了几分,带着刻意的后怕,“刚才吓死我了,还好您来了。”
萧烬拍了拍她的肩,是那种惯常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我见过。
以前我做噩梦惊醒时,他也这样拍过我。
“没事了。”他对她说,语气是放缓后的温和,“下次不准再私自开车出来,尤其是这种天气。”
“知道啦……”女孩拖长了调子,像是在撒娇。
她突然伸手指向我。
“老师,她好像伤得不轻呢。”
“流了好多血。”
萧烬这才终于,施舍般地,将视线转向我。
隔着几米的雨幕。
他的眼神很陌生。
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审视的冷静。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就像看着一个不小心闯入警戒线、给他们添了麻烦的无辜群众。
“这位女士,”他开口,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没有任何温度,“你需要医疗援助吗?”
女士。
他叫我,女士。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我张了张嘴。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盯着他那双藏在面具下的眼睛。
我希望他能认出我。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惊讶,一丝丝的慌乱。
也好过现在这种,彻底的、残忍的漠视。
可是没有。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或许,在他心里,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他“真实”的世界里。
那个女孩轻轻扯了扯萧烬的衣袖。
“老师,我看她好像吓傻了。”
“要不……我们送她去医院吧?”
她说着善良的话,眼神却像淬了毒的蜜。
“毕竟,是因为我撞了她。”
萧烬皱了皱眉。
似乎权衡了一下。
然后,他朝旁边一个手下示意。
“处理一下。”
“是。”
那个手下朝我走过来。
步伐沉稳,带着训练有素的压迫感。
“这位女士,我们安排车送您去最近的医院。”他语气平板,不容置疑,“关于这次事故的后续处理,会有专人联系您。”
专人。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所以,他甚至不愿意亲自过问一句。
连一句敷衍的“你怎么会在这里”都懒得问。
在他眼里,我和路边被撞坏的护栏没什么区别。
都是需要被“处理”掉的麻烦。
那个手下已经站到了我面前。
伸手,想扶我。
或许,更可能是想“请”我离开。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动作太大,牵扯到腿上的伤。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扶住自己那辆几乎报废的车门,勉强站稳。
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里。
“不用。”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强硬。
“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萧烬的目光终于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似乎有些意外我的抗拒。
但也仅此而已。
他点了点头。
“可以。”
“后续赔偿,会全额支付。”
说完,他不再看我。
转身,揽着那个女孩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
女孩回头,又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清清楚楚地写着:看吧,他关心的,只有我。
然后,他们朝着那辆黑色的装甲车走去。
雨水打湿了他的作战服,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那个背影,我曾拥抱过无数次。
此刻,却像一把烧红的刀,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车门关上。
引擎发出低吼。
黑色的巨兽,毫不留恋地驶入雨夜。
消失不见。
留下我一个人。
站在狼藉的现场。
站在冰冷的暴雨里。
站在一片心死的废墟上。
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不知道是血,还是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的眼泪。
我抬手,狠狠擦去。
摸出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
屏幕映出我狼狈不堪的脸。
我找到那个几乎从未拨通过的号码。
再一次,按下了呼叫键。
忙音。
依旧是那熟悉而残忍的忙音。
但这一次,我没有像过去五年那样,默默地挂断。
我听着那一声声“嘟——嘟——”,像是在聆听自己心脏最后的跳动。
直到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我收起手机。
看着空荡荡的山路。
看着地上属于那辆装甲车的轮胎印迹。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终于决堤。
混着雨水,尝到嘴里,是绝望的咸涩。
萧烬。
你以为,这只是又一次普通的“事故处理”吗?
你错了。
从你选择视而不见的那一刻起。
从你为了另一个女人,将我弃如敝履的那一刻起。
游戏规则,就变了。
这五年,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
守着永远拨不通的电话。
守着一个个没有归期的承诺。
我受够了。
腿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却比不上心口万分之一。
我扶着车门,一步步挪到路边。
靠在冰冷的护栏上。
拿出手机。
这一次,我没有打给萧烬。
而是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一个我存了很久,却从未想过会拨出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
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哪位?”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
“是我,阮知微。”
“我同意你的提议。”
“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