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工程师办公室里,空气压抑。
张承德的目光,移到办公桌上那张油腻的、皱巴巴的A4纸上。
一股劣质油墨混合着食堂饭菜的馊味,钻入他的鼻孔。
作为宏图建筑的总工程师,张承德的办公桌永远是一尘不染的。
上面摆放的,要么是工程蓝图,要么是价值千金的学术期刊。
这团垃圾,是对他职业尊严的一种玷污。
“周浩。”
张承德的声音不高,却让本就紧张的周浩,心脏骤然一缩。
“这就是你熬了几个通宵,给我拿出来的最终方案?”
他甚至没有去碰那张纸,言语间的失望与怒火,已经毫不掩饰。
周浩嘴唇翕动,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荒唐,但他别无选择。
他只能用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张废纸。
看着自己曾经最看好的学生变成这副模样,张承德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丝疲惫取代。他准备将这张“解决方案”直接扫进垃圾桶。
然而,就在他视线掠过纸面的瞬间,他的动作,停顿了。
镇纸悬在半空。
他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了那片油污浸染的纸上。
那些看似随意的铅笔线条,潦草,狂放,却在混乱中透出一种匪夷所思的秩序感。
每一根线条的走向,每一个节点的连接,都仿佛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
张承德的瞳孔,在看清那结构的一刹那,猛地收缩。
他从业三十年,经手过上千个项目,从摩天大楼到跨海大桥,见过的天才设计不计其数。
可眼前这个,他从未见过。
这是一种完全颠覆了他认知体系的结构!
它用一种近乎于“道”的简洁,化解了悬挑结构中最致命的应力集中问题。
那不是靠堆砌材料去硬扛,而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引导与疏散。
力与美,这对建筑学上永恒的矛盾体,在这张草图上,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统一。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周浩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张承德缓缓放下纸,神情肃穆。
他的视线,顺着那些铅笔的痕迹,一寸寸地移动。
“不对……这个连接点,不应该……”
张承德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直起身,冲到墙边的柜子前,从里面翻出一套测绘工具和一本材料力学手册。
他一手拿着游标卡尺在图纸上比量,一手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进行着演算。
一串串复杂的公式,在他的笔下流淌。
周浩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看到,张承德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越是计算,张承德的脸色就越是苍白,眼神中的惊骇就越是浓烈。
“啪!”
他手中的自动铅笔,因为指尖过度用力,笔芯应声而断。
张承德却浑然不觉。
他丢掉笔,双手撑着桌面,盯着自己演算出的那一排最终数据,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可行。
这个疯狂的设计,不仅完全可行!
而且,根据他的初步测算,如果按照这个方案施工,景观亭的建材成本,至少可以节约百分之三十!
而结构的安全性与稳定性,却反向提升了百分之五十以上!
省钱,又增效。
这是每一个工程师梦寐以求,却又几乎不可能达成的神迹!
张承德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摘下眼镜,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再次看向那张油腻的图纸,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狂热与朝圣般的光芒。
“周浩。”
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这张图……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绝对是国内某个隐世不出的建筑学巨擘,游戏人间的作品。
除了穷尽一生心血浸淫此道的大宗师,不可能有人能构思出如此鬼斧神工的设计。
周浩的身体僵了一下。
来了。
他最害怕的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迎着张承德那双充满期盼与敬仰的眼睛,周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张总工,他……”
“他不是什么大师……”
张承德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他就是我们工地上一个……一个搬水泥的工人。”
周浩闭上眼睛,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办公室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张承德脸上的所有表情,全部凝固。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
张承德死死地瞪着周浩,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在耍我?”
一个搬水泥的工人?
一个连图纸都未必看得懂的苦力?
画出了这张足以颠覆行业认知的神级图纸?
这不科学!这是对建筑学这门严谨学科的侮辱!是对他三十年从业经验的无情践踏!
他感觉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没有!张总工!我说的都是真的!”周浩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那张图,就是他给我的!他说……是他昨晚随手画的!”
“随手画的?”
张承德怒极反笑,他指着那张图纸,指尖都在发抖。
“你知道这张图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这里面蕴含的结构逻辑,需要多么恐怖的知识储备和计算能力吗?一个搬砖的?他懂什么?”
“马上带我去找他!”
张承德一把抓起桌上的图纸,另一只手指着门口,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我倒要亲眼看看,是哪个神仙,能捡到这种级别的图纸!”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骗过你这个博士生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办公室。
一群在外面听到动静,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工程师,被张承德身上散发出的怒火吓得纷纷退避,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悄悄跟上。
周浩面如死灰,只能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在总工程师张承德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工地生活区冲去。
而此刻。
临时工棚里,林夏刚刚冲完凉水澡。
浑身的疲惫和燥热被一扫而空,他擦干头发,只穿着一条短裤,惬意地躺在自己床上,正准备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