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夜，已深。
汉东省委大院，一片静谧。
只有省委书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如同黑夜中的一座灯塔。
空降汉东已有一段时间的沙瑞金，正戴着老花镜，一丝不苟地审阅着一份关于汉东省国有资产流失情况的内部报告。
报告的字里行间，触目惊心。
尤其是关于山水集团的部分，更是让他眉头紧锁。
赵立春这个在汉东经营了三十年的“老书记”，留下的是一个盘根错节、利益固化的独立王国。
想要撬动这个王国，非得有雷霆手段不可！
而侯亮平，就是他向中央申请，调来的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
他需要侯亮平这把来自京城，不受汉东本土势力掣肘的刀，来划开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将水下的污泥和腐肉，全都给翻出来！
“叮铃铃——”
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沙瑞金扶了扶眼镜，接起电话，声音沉稳。
“喂，我是沙瑞金。”
电话那头，传来他秘书白承运压低了的声音，但依然能听出一丝难掩的兴奋。
“书记，好消息！刚接到省检察院的紧急通报！”
“最高检反贪总局的侯亮平同志，就在半小时前，成功将山水集团背后最大的幕后金主，抓捕归案了！”
哦？
沙瑞金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的光芒。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个亮平同志，动作很快嘛！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锐气十足！”
“目标人物是谁？”
“报告书记，此人名叫林援军，表面身份是京城来的一位投资商人。根据侯亮平同志掌握的线索，此人与赵立春家族关系匪浅，极有可能是赵家在汉东所有黑色利益链的资金总管！”
林援军？
沙瑞金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很陌生。
不过，“资金总管”这个定位，让他精神一振！
打蛇打七寸，反腐抓金主！
只要把钱袋子给攥住了，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自然就无所遁形！
侯亮平这一步棋，走得准！走得狠！
“很好！”
沙瑞金的声音里透着满意。
“你立刻传达我的指示给检察院的同志，对于这种动摇国本的巨贪，一定要深挖彻查！依法办案，严守程序，务必将此案办成经得起历史检验的铁案！”
“是！书记！我马上就传达！”秘书白承运的声音也充满了干劲。
“嗯。”
沙瑞金正准备挂断电话，电话那头的白承运却迟疑了一下，补充道：
“书记……还有个情况，我觉得有点奇怪，需要向您汇报一下。”
“说。”
“据检察院那边的同志反馈，这次抓捕行动异常顺利，几乎没遇到任何抵抗。但……但那个林援军，从被捕到现在，表现得……异常的平静。”
“甚至，在审讯室里，他还反过来给侯亮平同志‘上课’，把侯亮平同志问得哑口无言……”
“什么？”
沙瑞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异常的平静？
反过来给检察官上课？
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幕后金主”被捕后该有的反应！
沙瑞金在官场沉浮数十年，见过的巨贪恶霸不知凡几。
有的人在被捕时会激烈反抗，状若疯狗；有的人会痛哭流涕，丑态百出；还有的人会故作镇定，色厉内荏。
但“异常的平静”，尤其是那种能反过来在气场上压制住侯亮平这种天之骄子的平静，这背后代表的含义，就太不简单了！
这代表着，对方有着绝对的，足以无视最高检侦查处长的底气！
这种底气，绝不可能来源于金钱！
在国家暴力机器面前，再多的钱，也只是数字。
那么，这种底气，只能来源于一样东西——权力！
一种……超越了常规行政体系的，不为人知的巨大权力！
“我知道了。”
沙瑞金的声音，沉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他脸上的那丝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夜色，依旧深沉。
但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暗流，正在这片夜幕之下，疯狂涌动！
林援军……
沙瑞金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援军”……
这个名字，带着浓烈的时代烙印。
会取这种名字的家庭，大多都有着红色的背景。
难道……是赵立春藏在京城的关系？某个退下来的老领导的子侄？
沙瑞金的政治嗅觉，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对！
如果只是某个退休老领导的子侄，哪怕级别再高，面对最高检的抓捕，也断然不敢如此嚣张！
侯亮平代表的，是国家的法治和反腐决心！
除非……
除非这个林援军的身份，他的背景，他所代表的利益，已经大到了……连“国家法治”这四个字，都需要在他面前，重新掂量一下分量的地步！
想到这里，沙瑞金的心中，猛地一突！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升起。
他意识到，侯亮平这次，可能不是捅了马蜂窝那么简单。
他可能……是直接把手，伸进了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他根本不了解其构造的恐怖机器里！
“不行！”
沙瑞金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这个案子，有蹊跷！有大蹊跷！
在没有弄清楚这个林援军的真实底细之前，绝对不能让侯亮平再继续“莽撞”下去了！
他快步走回办公桌，再次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直接拨给了秘书白承运。
电话几乎是秒接。
“书记？”
“小白，你听着！”沙瑞金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关于林援军的这个案子，从现在开始，列为最高等级的关注事项！”
“你，亲自去省检察院那边盯着！记住，是‘盯’着，不是‘指导’！我要知道审讯室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
“任何风吹草动，任何异常情况，无论大小，无论白天黑夜，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电话那头的白承运，被书记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万钧般的指令给镇住了！
他从未见过沙书记对一个案子，表现出如此紧张的态度！
“是！书记！我明白了！”
“还有！”沙瑞金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
“动用你的私人关系，想尽一切办法，从侧面，去了解一下这个林援军的背景！”
“记住，是侧面！绝对！绝对不能惊动京城那边的任何人！”
“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是……”白承运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挂断电话。
沙瑞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再次望向窗外，汉东的夜景依旧璀璨，但在他的眼中，却仿佛已经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云。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侯亮平这把锋利的“手术刀”，这一次，恐怕是切到大动脉了！
而他这个主刀的医生，如果稍有不慎，不仅无法治好汉东这个病人，甚至可能……会被手术台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上一身！
沙瑞金喃喃自语，眼神深邃如海。
“希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