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天光破晓，鸡鸣喈喈。
苏棠几乎是睁着眼，听着更梆声从三更敲到五更，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合眼片刻。一夜惊魂，那支擦着耳畔飞过的乌黑弩箭，如同烙印，深深灼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有人要杀她。
这个认知，比任何深宅内院的勾心斗角都更直接，更血腥，也更令人胆寒。
不是因为她是沈棠，而是因为她可能触及了某个秘密——那片碎瓷，或者，她夜探池塘和旧居的行为本身。
春桃进来伺候梳洗时，被她眼下的青黑和过分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小姐，您昨夜又没睡好？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她指的是落水时磕碰的些许淤青。
苏棠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许是……梦魇着了，无妨。”她任由春桃摆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门窗是否紧闭，阴影里是否藏着不速之客。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未随着天亮而消失。
早膳后，她以精神不济、想在院内晒晒太阳为由，打发了春桃去针线房领些丝线。支开丫鬟，她立刻闩好房门，快步走到拔步床边，踮起脚，手指有些发颤地摸索向床楣内侧那道细微的缝隙。
指尖触碰到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硬物时，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些许。
东西还在。
她将油布包取出，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这片碎瓷，如今已不仅仅是可能关联陈氏旧事的证物，更是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催命符。
该如何处理它？丢弃？她不甘心，这可能是她了解这个府邸秘密、甚至可能间接找到自保之路的唯一线索。留下？无疑是怀璧其罪，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犹豫再三，她还是将油布包重新塞回了原处。至少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在想到万全之策前，不能轻举妄动。
她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心神不宁。院外小丫鬟的嬉笑声，婆子走过时沉重的脚步声，甚至风吹动树叶的声响，都让她下意识地绷紧神经。
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态，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午后，她正靠在窗边榻上假寐，试图平复翻涌的思绪，院门外再次传来了周嬷嬷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一丝刻板的声音。
苏棠的心猛地一紧。又来了。每次周嬷嬷出现，似乎都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她迅速调整表情，垂下眼睫，做出温顺怯懦的样子。
周嬷嬷进来，依旧是那副公式化的笑容，只是今日，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意味，像是审视，又像是……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怜悯？
“四小姐，”周嬷嬷福了一礼，“夫人让老奴来传话。三日后，永诚伯爵府在城外的别院举办赏荷茶会，给府里下了帖子。夫人想着小姐们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世面，特意吩咐，让四小姐也一同前去。”
赏荷茶会？永诚伯爵府？
苏棠的指尖瞬间冰凉。又是宴会！而且是在府外！这意味着更多的陌生人，更复杂的环境，以及……更不可控的风险！
她才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追杀，现在又要被推到人前？
“周嬷嬷，”她抬起头，眼中迅速氤氲出水汽，声音带着惶恐的颤音，“我……我身子还未大好，怕……怕人多的地方，冲撞了贵人，给府里丢脸……可否回禀母亲……”
“四小姐，”周嬷嬷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夫人说了，这正是为了让小姐散散心，养养身子。永诚伯爵府的荷花是京中一绝，小姐去赏玩一番，于身心有益。衣裳头面夫人都会为您准备妥当，您只需跟着大小姐，少言多看，不会出错的。”
跟着大小姐沈薇薇？
苏棠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她将完全处于沈薇薇的光环（或者说，阴影）之下，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拿来比较、审视。而且，以沈薇薇目前“疑似”被定北王裴执青睐的风头，这场茶会，裴执出现的可能性……极高！
她几乎能预见到那时自己如坐针毡的场景。
“可是嬷嬷……”她还试图挣扎。
周嬷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微沉：“四小姐，夫人这是一片好意。您年纪也不小了，总待在府里，于前程无益。有些场合，是该露露面了。这也是侯爷的意思。”
侯爷的意思？
苏棠猛地抬头，撞上周嬷嬷那双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安远侯府需要一个“合适”的、用来联姻的庶女。而她沈棠，无论愿意与否，都已经被摆上了棋盘。之前的李夫人是试探，这次的茶会，恐怕就是将她正式推入那个择婿的“市场”。
拒绝？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有什么资格拒绝家族的安排？
一股冰冷的绝望，夹杂着愤怒，在她心底蔓延。她不是货物！她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人，在另一个时空等着她回去！
可她如今身陷囹圄，自身难保，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又如何反抗这既定的命运？
“……是，棠儿知道了。谢母亲……和父亲挂心。”她低下头，声音细弱，带着认命般的哽咽，掩去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倔强与冷厉。
周嬷嬷似乎对她的识趣很满意，语气缓和了些：“小姐明白就好。好生准备着吧，三日后出发。”
送走周嬷嬷，苏棠独自站在房间中央，阳光从窗棂透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她心底的阴霾。
前有未知的杀机，后有家族的摆布。
她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挣扎得越厉害，缠绕得越紧。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猛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夏日燥热的空气。胸腔里那股憋闷的火焰，非但没有被压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必须加快速度！必须在被彻底安排命运之前，找到玉佩！
还有那片碎瓷……或许，它不仅仅是危险，也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揭开某些秘密，让她在绝境中求得一线生机，甚至……反制的钥匙？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床楣的方向。
危险与机遇，往往并存。
她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盟友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在这深宅大院，她谁也不能相信。春桃心思单纯，易被利用；沈悦看似无害，动机不明；其他人更是利益纠葛，步步惊心。
她只能靠自己。
苏棠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开始仔细回忆穿越以来的每一个细节，原主记忆里的每一个碎片，试图从中找出被忽略的线索。落水时的推搡，池塘边的碎瓷，旧居的荒芜，夺命的弩箭，定北王裴执那冰冷的一瞥，还有周嬷嬷今日那句意味深长的“侯爷的意思”……
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还有那个夜行人，那个弩箭手……他们是谁的人？陈氏的？安远侯的？还是……与那片碎瓷真正关联的、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
思绪如同乱麻，但她知道，她必须从中理出头绪。
三日后茶会，是危机，或许……也是契机。一个能接触到更多外界信息，甚至可能……再次探查池塘或者其他禁地的机会？
风险与收益并存。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眼神不再是属于“沈棠”的怯懦，而是属于“苏棠”的冷静与坚定。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低声呢喃，如同立下誓言：
“我会回去的。无论如何。”
阳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梁。
在这杀机四伏的侯府，她这个异世之魂，必须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