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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婉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几点深褐色的酱渍——是今早给老主顾装坛时蹭的。竹匾里的芥菜在晨光里泛着半透明的光,每片叶子上都留着均匀的盐粒,是她凌晨三点起来撒的。

他抬头时,正看见菜场入口的公告栏前围了圈人,自行车的铃铛声、老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搅成团乱麻。有张红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边角卷成个倔强的弧度,露出”通知”四个黑体字。

“妈,那边好像出事了。”少年林默背着书包从巷口跑进来,帆布书包上的金属扣撞在酱菜坛上,发出清脆的响。他的校服领口别着枚新得发亮的校徽,是昨天被评为”进步之星”发的,此刻却被人群的骚动惊奇的要去凑热闹,苏婉往坛里撒了把新晒的花椒,褐色的颗粒在卤汁里打着旋,”别凑热闹,快上学去,放学帮张婶搬煤球。”这话里的平静,像层薄冰,盖在涌动的暗流上。

林默挤过围观的人群时,后背被菜筐的竹条刮出丝丝痛感。眼睛看到公告栏的红纸上,”菜场改造””摊位重新分配””优先续租”等字眼被人用指甲划出深深的痕,最下面用蓝笔标着个五角星——3号摊位,靠近未来社区中心的入口,正是他记忆中二十年后租金翻十倍的黄金位置。

“3号摊位好啊,挨着大马路。”卖豆腐的王大爷用烟袋锅指着图纸,烟灰落在”社区中心规划图”几个字上,一层零零散散的灰烬,”谁拿下这个,以后就是躺着挣钱。”

林默的指尖在公告栏的玻璃上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突然让他想起母亲晚年的手。那时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却总在冬天帮他织围巾,毛线在粗糙的掌心绕出歪歪扭扭的圈,他却嫌”太丑”。

“表弟,该收摊了。”苏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林默回头时,看见她正把最后坛糖醋蒜往推车上搬,蓝布工装的后襟沾着片枯黄的菜叶,是被风吹上去的。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公告栏的3号摊位上,突然叹了口气。

“我们申请3号摊位吧。”林默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抓起苏婉的手按在公告栏的玻璃上,那里正对着3号摊位的位置,”以后这里会建社区中心,人流量是现在的十倍,便利店开在这里,肯定能成。”他的指尖在”优先续租”四个字上反复摩挲,再一次确认珍贵的秘密。

苏婉的手猛地缩回,指腹的酱菜渍在玻璃上留下淡淡的印。”张婶也在看这个摊位。”她往推车里塞了块油纸包,里面是刚烙好的白面饼,还带着灶膛的烟火气,”她的炒货摊在角落,萌萌的哮喘药又贵,比我们更需要这个位置。”

林默的喉结滚动了下。他想起昨天帮张婶修煤球炉时,看见她床底藏着的药盒,进口哮喘药的标签被摩挲得发毛。但他更清楚,苏婉的腰疾越来越重,冬天腌酱菜时疼得直不起身,便利店是她唯一能避开风寒的营生。

“这不是让不让的事。”林默往推车里添了坛豆瓣酱,玻璃罐碰撞的轻响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硬起来,像块没泡软的酱菜,”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少年林默躲在帆布车后,偷偷数着苏婉的缝纫机上的申请表。三张,用镇纸压得平平整整,最上面的那张写着”苏婉”,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像朵蔫了的花。他看见张婶的身影在巷口闪了下,蓝布头巾的边角沾着片鸡毛,是今早帮杀鸡摊收拾时蹭的,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正往自家煤球棚躲。

“阿默,帮妈把针线笸箩拿来。”苏婉的声音在缝纫机上轻轻颤。林默推开门时,正看见她往申请表的”优势”栏里填字:”擅长酱菜制作,干净卫生”。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突然往旁边划了道斜线,改成”邻里和睦,乐于助人”。

缝纫机的踏板被踩得”咔嗒”响,针脚在申请表边缘缝出圈细密的线。苏婉说”这样不容易被风吹坏”,却在缝到第三张时突然停住——张婶的申请表上,”家庭情况”栏写着”女儿萌萌,哮喘,需长期用药”,字迹被墨水晕得发蓝。

“妈,张婶往我们煤球棚塞了个信封。”少年林默的声音撞在门板上,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清亮。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雨水打湿了小半,露出里面申请表的一角,”她看见我就跑,头巾都掉了。”

苏婉的手在缝纫机上猛地一抖,针扎进指尖,血珠滴在张婶的申请表上。她往指尖涂了点酱菜坛的卤水——老人们说这能止血,却在看见血珠晕开时,突然把三张申请表往抽屉里塞,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窗外的风突然紧起来,他突然想起穿越前的社区中心,门口的石墩上总坐着个白发老人,张婶的女儿萌萌说”我妈以前也在这卖炒货”,

“把张婶的申请表给她送回去。”苏婉的声音从缝纫机后传来,带着咸涩。”告诉她,3号摊位适合她的炒货摊,通风好,不会闷着萌萌。”

林默的脚步顿在门槛上。雨点突然砸下来,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他看见张婶的煤球棚里亮着灯,蓝布头巾搭在晾衣绳上,被雨水淋得透湿。申请表的边角从门缝里露出来,被风吹得轻轻颤。

缝纫机上的镇纸在暴雨里轻轻晃,三张申请表的边缘被风吹得卷起来。林默的手指在怀表上轻轻摩挲,表壳的温度比平时低了些,却依然带着母亲的暖意。他突然明白,有些选择从来不是赢输,而是像腌酱菜时的盐,多一分太咸,少一分太淡,唯有恰到好处的善良,才能在岁月里酿出最醇厚的味。

暴雨越下越大,苏婉的缝纫机还在响,针脚在张婶的申请表上缝出圈细密的线。她说”这样不容易被雨水泡坏”,却在缝到”申请人”三个字时,突然把自己的申请表往最下面压,让张婶的那张露在最上面。

林默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帘里的菜场渐渐模糊。3号摊位的位置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他知道,这个选择会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未来的岁月里漾开层层涟漪,但此刻听着缝纫机的”咔嗒”声,混着母亲轻轻的叹息,突然觉得心脏某个僵硬的地方,正被这暴雨夜的暖意,浸得慢慢变软。

少年林默往煤球炉里添了块新煤,蓝火苗舔着锅底的声响里,他看见母亲往张婶的申请表上别了朵干向日葵——是去年夏天萌萌摘来的,被苏婉夹在《新华字典》里压得平平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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