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旗杆滑下,砸在手机屏幕上,将那行“点击恢复昨日对话”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发绳从手机屏幕上滑下来,落在桌面时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我盯着那个消失的按钮图标,指尖还停留在屏幕中央。窗外的水痕歪歪扭扭地爬过玻璃,像谁随手画的涂鸦。
我点开游戏,加载进度条走到一半,聊天框自动弹出一行字:“你说差评来自现实世界,那我们就在游戏里审判它。”
我敲键盘:“判我个无期吧,牢房要带小花园。”
发送后,角色自动走向废墟中央。林晚晴蹲在焦黑的地基上,正用一块烧过边角的石料画格子。她头也不抬:“这是新教案。”
我凑近看,是幼儿园操场的布局图,连沙坑和滑梯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她把栅栏一根根立起来,围成一个小圈,突然抬头:“根据《虚拟儿童保护法》第3条,你因诱导教师熬夜装修,现被列为问题儿童!”
我举起双手:“自首。”
后退时故意撞上旁边的水车。木轮一转,哗啦一声,水桶倾倒,我和她同时被淋了个透。头顶弹出系统提示:“滑稽事件:双人淋雨×1”,画面瞬间模糊,雨水顺着屏幕往下淌。
她打字:“你这叫抗拒执法!”
我回:“我在演示‘情绪崩溃儿童’的标准反应。”
两人头顶同时冒出“哈哈哈”气泡,被雨水冲得歪歪扭扭。背包挂件湿漉漉地晃着,隐约闪过一面小旗子的缩影,像是昨夜我绑在铁门上的那面锦旗。
王小满端着咖啡路过我工位,探头看了眼屏幕,差点笑喷:“哎哟,默哥,你们这都玩上情景模拟了?”
我没抬头:“教育题材沉浸式体验。”
他把咖啡放下,瞥见右下角持续闪烁的对话框:“客服君の笑容支援券×100已送达”。发送者ID是“棉花糖老师-特别行动组”。
“你这售后服务卷出花来了啊。”他压低声音,“KPI都快比客服之星还高了。”
我摘下眼镜擦了擦:“她刚判我无期,这是保外就医。”
他笑完转身,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眉头微动,没说话,快步走回自己位置。
林晚晴拆开快递箱时,午休铃刚响。彩色粉笔整整齐齐码成一行,拼出“欢迎来到地狱幼儿园”七个大字。每支粉笔侧面都刻着数字——全是家长投诉编号。
她手指一顿。
翻到箱底,发现一张绿色荧光笔写的便签:“用他们的语言,画我们的课。”
她慢慢笑了,拿起一支刻着“003”的粉笔,在办公室玻璃上画了个举旗的小人,旁边写:“今日教学主题:如何优雅地被差评。”
窗外孩子们在操场上跑圈,笑声撞进玻璃又弹回去。她退后一步打量这幅画,忽然注意到反光里站着一个人。
张主任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一截烧焦的纸角,边缘焦黑,能看出是教案的边角。她没敲门,也没走开,就那样看着玻璃上的字。
林晚晴没回头,只是把“差评”两个字描得更粗了些。
我收到消息时正在回复客户:“亲,您咨询的商品目前无货。”
手机震动,是林晚晴发来的照片——玻璃上的粉笔画,还有那句“如何优雅地被差评”。
我回了个“”,又补了一句:“建议加个章节:差评返现实操指南。”
她秒回:“已纳入明日公开课,主讲人是你。”
我正要打字,王小满突然把一箱东西放在我桌上。
“你的。”
“什么?”
“快递。”他指了指签收单,“前台代收的,寄件人空白。”
箱子没封死,我掀开盖子,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彩色粉笔,和林晚晴收到的一模一样。每支侧面都刻着编号,001到058,一个不落。
我抽出一支,017号,是昨天投诉最狠的那个客户ID。
王小满靠在桌边:“这谁啊?搞行为艺术?”
“不知道。”我把粉笔一支支摆出来,“但挺懂行的,刻得比我们公司激光打码还工整。”
他拿起一支翻看:“这绿笔迹……像老师用的。”
我点头:“她常用绿色荧光笔改作业。”
“所以……有人把投诉编号刻成粉笔,寄给你们俩?”
“不止。”我翻到箱底,摸出一张小纸条,“用他们的语言,画我们的课。”
王小满念完,吹了声口哨:“这不比锦旗高级?直接把差评变教具。”
我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昨夜她画的操场平面图。
“她刚才在游戏里画了幼儿园布局。”我说,“还说这是新教案。”
“所以?”
“她在把现实的事,搬进游戏里重新演一遍。”
王小满愣了两秒,笑出声:“懂了,创伤转化,情绪回收,闭环了。”
我打开游戏,角色还站在淋过雨的废墟里。林晚晴不知什么时候上线了,正用石料在栅栏外画第二圈。
我走过去,打字:“这是要扩建?”
她回:“这是隔离区,专门关诱导家长投诉的客服。”
“那我得申请调岗。”
“不行,你已经是重点监管对象。”她画完最后一笔,突然把我的角色推进去,关上虚拟门,“现在你是问题儿童,每日思想汇报不能少。”
“我能申请保外就医吗?”
“可以,但得完成每日任务。”
“比如?”
“比如——”她发了个表情包,是只举着小喇叭的兔子,“在幼儿园玻璃上画一百个笑脸。”
我回:“建议改成五十个,毕竟现实KPI也不能丢。”
她没回,但角色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一盒粉笔,开始在地上写编号。
我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突然说:“那些粉笔,是你寄的吗?”
她停顿两秒,打字:“不是我。”
“知道是谁?”
“不知道。”
“但你猜到了?”
她没回。角色蹲下,用粉笔在017号旁边画了个小太阳。
王小满下午又来了一趟,手里拿着手机:“默哥,你看这个。”
他打开家长群截图。
群里炸了。
有人发了段视频,是幼儿园玻璃上的粉笔画,配文:“老师用投诉编号上课,这是反向PUA?”
底下回复五花八门。
“这创意绝了,建议申报教学创新奖。”
“原来差评还能这么用?”
“客服小哥是不是幕后策划?”
还有人发了张图:有人在小区公告栏用粉笔画了一面小锦旗,写着“致017号客户:您宝贵的差评已成功转化为儿童美育素材”。
王小满指着最后一行:“这谁干的?”
“不知道。”
“但挺像你的风格。”
我没否认。
下班前,我收到林晚晴的消息:“明天公开课,主题:差评的100种打开方式。你要来当特邀嘉宾吗?”
我回:“远程连线可以吗?”
“不行。”她发了个摇头表情,“必须真人到场。”
“那我得请假。”
“理由写什么?”
“参加幼儿园行为艺术展。”
她回得很快:“建议写‘协助教师开展差评转化实践’,显得专业。”
我笑出声,旁边王小满抬头:“又来活了?”
“嗯。”我把手机锁屏,顺手打开云盘,找到那个被加密的“L-05农场复刻版”文件。
权限还是“仅可读”。
但文件夹里多了个新文档,名字是:“差评回收站_v1”。
我点开,里面是三十多张截图,全是家长群的投诉内容,每张都被她用荧光笔圈出关键词,旁边写着“可转化为游戏任务”“适合做课堂讨论”“建议编成儿歌”。
最后一页是手绘表格,标题是:“差评能量转化率评估”。
我翻到最后,发现一张没命名的草图——是游戏小镇的废墟,但地基上画了个向日葵,花瓣由数字组成,正是那58个投诉编号。
我正要截图,王小满突然拍我肩膀:“前台又来个快递,这次是给林老师的。”
“怎么又来?”
“寄件人还是空的,但这次写了句话。”
“什么?”
他递过手机,是快递单照片。
收件人:林晚晴
寄件人:匿名
备注栏写着:“下一课,建议讲讲——如何优雅地收到匿名快递。”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窗外雨势渐密,水痕在玻璃上交织成网,像某种无声的讯号。我忽然意识到,这已不只是游戏与现实的交锋,而是一场悄然蔓延的情绪共谋——有人在用我们的方式,回应我们未曾言说的疲惫。
林晚晴收到快递时,天已经黑了。
她拆开,里面是一小包向日葵种子,附了张纸条:“种下去,等开花时,新故事就来了。”
她翻过纸条,背面印着便利店的logo,角落有个手写小字:“周阿姨赠”。
她抱着种子站在窗前,远处幼儿园的灯还亮着。
玻璃上的粉笔字被擦掉了一半,但“差评”两个字还在,被人用红笔重新描了一遍,旁边加了三个字:“不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