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饭过后,春杏便催促起儿子。她平日里埋头做针线活,对外面的事不甚上心,老冯家闺女究竟生得如何模样,春杏一无所知,但阿庆嫂却是门儿清。
“小安,小安,赶紧收拾收拾去你二婶那儿,她可是个大忙人,别等她过来喊你。这阵子正是一天里最忙活的时候!”春杏打开一包昨日裁剪好的布料,在缝纫机上铺展开。
张治安回道:“妈,您着啥急?二婶说的是晌午见面,这才刚吃过早饭,早着呢!”
“早点过去,看看你二婶那边有啥活儿,搭把手。你不在家的时候,铁柱可没少帮衬咱家。”春杏细细叮嘱着儿子。
因着儿子今日相亲,春杏特地赶制了一套崭新的蓝色中山装。她向来节俭,儿子虽上了大学,也未曾添置新衣,只是开口向刘铁柱讨要过一件旧军装。
春杏与阿庆嫂是好邻居,更是好姐妹,两家平素互相帮衬。铁柱比张治安年长几岁,治安便叫他哥。志昊和志亚则管铁柱叫大哥,管治安叫二哥,两家情谊之深,由此可见一斑。当初春杏提起治安如何喜欢军装,想为他要件旧的穿穿,铁柱二话不说,便将一套崭新的军装连同新鞋一并送给了治安。治安起初推辞:“这怎么行,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是去上学,又不是参军。”
铁柱爽朗道:“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哥?既然叫我哥,我就得有个当哥的样子!我都复员了,这衣服也穿不着,送给你好歹是件新衣裳。”
最终,这套军装是铁柱作为祝贺治安考上大学的礼物送出的,治安心中充满感激,春杏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今日相亲,治安又穿上了这身军装。穿了快两年,纵使他爱惜,不常上身,也已不复当初崭新。
春杏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那套新做的中山装走过来:“小安,今天就别穿军装了,换上这身中山装吧!可不能显得太寒酸。”
张治安接过新衣,随手放在一旁:“我这身衣服不寒酸,平时还舍不得穿呢,不用换。”
“人靠衣裳马靠鞍,还是换上吧!”春杏话音未落,张治安已迈出家门。这是他头一回违背母亲的意思。
张治安家与阿庆嫂家紧挨着,平时两家大声说话,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张治安后脚刚踏出自家门槛,前脚便进了阿庆嫂家的门。
阿庆嫂正在压水井旁忙活,摆弄着长长的塑料管子。管子一头浸在水缸里,另一头接在压水井的出水口,她正一上一下地压着水。
张治安进门道:“二婶,铁柱哥不在家吗?我来帮您压。”
“治安来了!不用不用,这点活儿累不着。铁柱一大早就出去了,这大冷天的,也不知忙活啥去了。你先到屋里歇会儿,屋里暖和。”阿庆嫂笑呵呵地说着,停下压水的手,朝屋里喊:“桂花,桂花!这丫头干啥呢!”
张治安已接过手柄帮着压起水来。随着手柄沉稳地起伏,一股股清冽的井水便源源不断地流进了水缸。
“妈,喊我干啥?没见人家正梳头呢!”阿庆嫂的女儿刘桂花,嘴里叼着一把梳子,手里编着辫子,从屋里含糊不清地应着走出来。
“你这孩子,也不晓得招呼人!没见你治安哥来了?快把你屋里拾掇拾掇,等会儿有客人来。”阿庆嫂嗔怪道。
“治安哥又不是客,门挨门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啥好稀罕的?来了客人就得进我屋呀?我哥那屋才宽敞呢!”桂花心里不忿,气呼呼地顶嘴。
阿庆嫂佯怒道:“你这丫头找抽是吧?皮痒了是不是?”说着,她作势去拿墙边立着的棒槌。
张治安心知二婶最疼这个女儿,只管埋头压水,一声不吭——他知道二婶不过是虚张声势。
“水都要漫出来啦!两个‘瞎子’!我去收拾还不行吗?”桂花翻了个白眼,拎起一瓶开水,扭身回屋去了。
张治安住了手。阿庆嫂把水管盘好放在一旁,对治安说:“铁柱那屋堆的都是修理自行车的家什儿,乱糟糟的。你去桂花屋里,把她给我叫出来。待会儿小梅来了,你俩就在她屋里说说话。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可别害臊,人家小梅大方着呢,是个好姑娘,能找她做媳妇儿是你一家人的福气。”阿庆嫂一口气说了许多。
张治安笑笑没应声,抬脚走向桂花住的偏房。
还没进屋,就瞧见桂花隔着门帘冲他挤眉弄眼做鬼脸。
治安说:“桂花,二婶喊你呢!”
“我知道,不就是给你们腾地方嘛!治安哥,我可告诉你,那个叫小梅的,长得可丑了!除了穿得光鲜点儿,没一处顺眼的。谁让人家爹是书记呢?有权又有钱……”桂花喋喋不休地数落着。
张治安道:“你才多大?懂什么呀,心思不用在学习上。”
“看见书本我就头疼,早就不念了!现在帮我妈开茶馆呢!”桂花歪着头,满脸自豪。
“唉,桂花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脑袋笨!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不灵光,天生的劳碌命,书是念不进去喽。”阿庆嫂正好拿了一包烟过来,听见两人说话,把烟递给治安,叹了口气。
“我这正念着‘家里蹲’大学呢!”桂花调皮地插嘴。
张治安哈哈笑起来:“桂花,想不到你还挺幽默,还‘家里蹲’大学,都把我搞糊涂了。”他又转向二婶道:“二婶,我不抽烟,您别客气。”把烟放回桌上。
桂花咯咯笑着跑了出去:“小安哥等急了吧!我去把那个小梅叫来!不就相个亲嘛,有啥了不起的,架子不小,让我志安哥好等!”
冬日里人起得晚,早饭吃得也迟。时间不早了,小梅迟迟未到。张治安又等了一会儿,实在不想再等下去。这次相亲本非他所愿。他是个孝顺儿子,之所以来这儿,只为不让母亲在邻里面前难堪。他心里对什么书记的女儿、谁的女儿全无兴趣,此行的目的,不过是替母亲当个“恶人”,当面婉拒罢了。
张治安刚走到门口,小梅便到了。治安不认识小梅,但小梅却认得镇上第一位大学生张治安。
阿庆嫂立刻眉开眼笑:“小梅来了!快进屋!治安都来好一会儿了。桂花刚才还去找你呢,没碰着?快屋里坐。”
小梅落落大方地致歉:“不好意思,二婶,刚才去了趟银行,耽误了点时间。”
在张治安看来,小梅并不似桂花说得那般不堪。她五官端正,中等个头,虽算不上十分漂亮,却也谈不上丑。
“我家就在隔壁,我也是刚到一会儿。”张治安微笑着回应。
阿庆嫂不由分说地把两人往院子里推:“这外屋都是煤灰,又脏又乱的。你俩去桂花屋里坐会儿,屋里有茶水自己倒啊!我这会儿正忙着,顾不上招待你们,待会儿给你们下肉丝面吃!” 说着,她便推着张治安和小梅,向桂花那间偏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