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灯仍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将狭小的酒店房间切割成一片片流动的光影。
苏珊枯坐在床边,七天,整整七天,儿子张楠安排的“隔离”,她顺从地接受了。可这方寸之地,除了外出吃饭那短暂的放风,便是无边无际的等待。
手机屏幕成了连接外界的唯一窗口,看新闻、看剧集、听有声小说……指尖划过,却填不满心底那巨大的空洞,时间仿佛被胶水粘住,每秒都拖沓得令人心焦。
出来时与丈夫张治安闹了点不愉快,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让她拉不下脸主动联系。
偏巧这时候张治安的视频就打来了。苏珊的心猛地一跳,她故意偏过头去,任铃声在寂静的空气里一声、两声……直到第五声,才慢悠悠地划开通话键。
屏幕上立刻跳出张治安那张晒的黝黑、有些浮肿却堆满温和笑意的脸“珊珊,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刚在厕所呢!”苏珊移开目光,语气淡淡的。
“啧,我瞅着你这脸色,咋蔫巴巴的?在儿子那儿不自在?咱大胖孙子呢!抱来让我看看!”张治安凑近屏幕,眼里满是期待。
“大孙子?在月子中心住着呢!”苏珊鼻尖一酸,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浓浓的委屈,“我连影儿都没见着!看看,看看!”她猛地举起手机,粗暴地环扫一圈,“就关在这鸽子笼里!七天!你儿子说今天来接我,人影呢?”手机镜头晃过冰冷的墙壁、整齐的床铺、紧闭的窗帘,定格在她泫然欲泣的脸上。
“哎呀呀!”张治安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带着“早知如此”的无奈,“我咋说来着?不让你去!非不听!你那热脸贴啥冷屁股?儿子、媳妇、大孙子,人家月子中心伺候得舒舒服服,你去了能干啥?添乱!出力不讨好,还憋一肚子气!”他连珠炮似的数落着。
“你懂啥?”苏珊更委屈了,“那月子中心,孩子都不跟妈睡一屋,叫啥‘托管’!那么丁点大的娃娃,天天洗澡、按摩、做操,瞎折腾啥呀?”
张治安在屏幕那头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瞧瞧!我说啥来着?白跑一趟吧?还生闷气,图个啥?你那些连夜赶工的小衣裳,人家稀罕不?”他的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苏珊的眼泪终于决堤,扑簌簌滚落:“让你说中了…人家眼皮都不抬…我熬了多少夜,一针一线…全白费了…”泪水模糊了屏幕,也模糊了丈夫的笑脸。
“听我的,那些小衣服,甭往回拿了,该扔扔!”张治安收起笑容,语气斩钉截铁。
“那不行!”苏珊急急反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都是我亲手做的!还有楠楠小时候穿过的…留着,以后送人也行啊!”
“送谁?谁稀罕?”张治安摇头,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城里,母婴店遍地开花,啥好看实用的买不着?咱那老一套,过时啦!听话,扔了,省得占地方堵心。”
“还不都怨你!”苏珊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屏幕,“把我变成这样…回不了城,也融不进村…都是你!”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把积压的怨气一股脑倾泻出来。
“怨我怨我,都怨我!”张治安忙不迭地认错,语气软了下来,却又带着点认命的调侃,“要不是嫁给我这泥腿子,你这城里娇小姐的小日子,不定多滋润呢!后悔?晚喽!”他嘿嘿笑着,他试图用玩笑化解妻子的怨怼。
可这笑声像针,扎得苏珊心更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
“好了好了,别哭了,”张治安的声音温柔下来,带着安抚的磁性,“回来吧,啊?还有我呢!等我退了休,就带你满世界逛去,想去哪儿去哪儿!谁家闲事咱都不管,就咱俩,你说行不行?”
“这话你说八百遍了!”苏珊抽噎着,带着浓浓的失望,“哪一次兑现了?”
“这不是…工作忙嘛!”张治安语气带着歉意,也有一丝身不由己的疲惫,“脱贫攻坚,疫情防控,基层这根弦,绷得紧啊!芝麻大的官,操不完的心。”
“都怪你!”苏珊恨恨道,“好好的老师不当,非考什么行政!官没当大,就剩个‘忙’!天天忙,月月忙,年年忙!忙到啥时候是个头?”
“退休!退休就有时间了!”张治安语气笃定,“快了快了,再有几年。熬出头就好了。诶,这都几点了?赶紧睡!甭等了,儿子今晚指定不来了。我明儿一早还得下乡扶贫,挂了啊?”苏珊没吭声,只无力地对着屏幕挥了挥手,仿佛挥散一室的孤寂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