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植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时,已是十日后的傍晚。
北疆这一趟往返耗费了近一个半月,当他风尘仆仆地踏入城门时,暮色正笼罩着京城的街巷。
三七正在府门前清扫落叶,忽听得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抬头一看,竟是自家公子回来了,连忙丢下扫帚迎上去接过缰绳。
“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话刚出口,就注意到崔植脸色不太对劲。
崔植没答话,只是指了指左肩,三七这才发现公子的衣衫下隐约透出血迹,顿时慌了神。
“您受伤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听到公子受伤了,府里顿时忙作一团。
等大夫重新包扎好伤口,崔植好不容易将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三七打发出去后,他这才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忽然,窗户轻轻一响,晋九悄无声息地跪在了他面前。
“主上。”
“我回京途中可曾发生什么事?”
崔植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
“属下打探到前些时日,太后秘密召见了晋安公主。”
崔植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晋安当年被圈禁,亦有林槿禾的手笔在里面,而今林槿禾身染重病,突然召见她,该不会是想等她死了之后给小皇帝找个仰仗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今林槿禾病重,若是真要绊倒她,让她沦为阶下囚,还需找个盟友。
元仪流着先帝血脉,在朝中执政多年,虽说落败,但还算有些人拥簇,与她结盟不失为良策。
反正,他而今顶着谢绥的身份,这么好的掩护,不用实在可惜。
“你继续盯着皇宫里的一切动向,另外打听下有没有办法与元仪密会,是时候见见我曾经的那位手下败将了。”
翌日清晨,崔植奉诏入宫觐见林槿禾。
一月有余未见,林槿禾斜倚在软榻上的身影明显消瘦了许多。
她眼下泛着明显的青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青瓷梅子罐。
从早上开始,她就一直干呕不停,只能靠着乌梅压制一二。
“臣谢绥,叩见太后。”
崔植恭敬地行了大礼,额头触地。
或许是崔植身上的熏香,林槿禾酸水反胃,青书连忙递上温水。
她摆手示意不用,转而拈起一颗乌梅含入口中,酸涩的味道总算是缓解上来了几分。
自早上开始,林槿禾就一直干呕不停,只能不断靠吃乌梅缓解一二。
见林槿禾面色不佳,崔植更是以为她行将就木。
“太后应当保重身子。”
崔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太过逾越,不像是一个臣子该说的。
林槿禾闻言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太过锐利,让崔植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听说你在北疆立了大功。”
林槿禾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
“韩茂给哀家的密信里,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崔植垂下眼帘,“韩将军过誉了,臣不过尽了本分。”
“再怎么说,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不赏你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她指尖轻叩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戍卫司抚司一职在她脑海中闪过,这个职位有实权却不显眼,正适合用来笼络人才。
只是上任抚司是崔植。
她看着眼前这张与谢绥记忆中有三分相似的脸,胸口总会泛起一阵不适。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谢绥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若因猜忌而错失,未免可惜。
“哀家看戍卫司抚司一职尚还空缺。”她深思熟虑后终是开口,“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职位赏给你吧。”
崔植没想到林槿禾会真的放权。
震惊地抬头后又立即俯身叩首。
“臣谢太后恩典。”
林槿禾似乎耗尽了精力,草草问了几句就挥手让他退下。
崔植起身时,看见她靠在软枕上,面色灰败。
不知为何,他心口突然一阵发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
崔植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想一定是最近风餐露宿没休息好才会这般不适。
林槿禾念及他有伤在身,便让其先调养几日再接任巡抚一职。
崔植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在府上休整。
闲来无事时,他便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看着新栽的几株兰草抽出嫩芽,倒也怡然自得。
说起谢绥的身世,实在令人唏嘘。
陈郡谢氏虽曾是望族,但到他这一辈早已没落。
作为旁支子弟,谢绥家中一贫如洗,父母更是在战乱中不幸罹难。
这般六亲尽断的境遇,倒与他前世出奇地相似。
为了谋条生路,谢绥只得背井离乡来到京中,因相貌与崔植有几分相似,得了林槿禾的赏识,这才攒下些银钱置办了现在的宅院。
三七是当年家境尚可时买来的贴身小厮,虽然整日絮絮叨叨,但胜在忠心耿耿,如今谢府里里外外都由他操持着。
三七看着自家公子在庭院里给花草浇水,忍不住又念叨起来。
“公子,您如今也算有了功名在身,是不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要不我明儿个去找王媒婆,给您相看几位适龄的小娘子,您都快到束发之年了,这府上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实在不像话。”
崔植头也不抬,继续专注地给一株山茶花浇水。
“人多嘈杂,还是现在清净点好。”
“那您就打算一辈子不成亲,当个俗世和尚?”
三七苦口婆心起来,
“公子可别忘了老爷夫人临终前的嘱托,难道您真要看着谢家香火断绝不成?”
崔植慢悠悠地浇完最后一株花,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你改姓谢,娶妻生子后让孩子姓谢,不就替谢家延续香火了吗?”
“呸呸——”三七闻言忙站起身,拍起自己的嘴,“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是个下人,哪配姓谢?”
“那就少操心。”崔植放下水瓢,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我暂时没这个打算。”
见自家公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三七几乎恨得牙痒痒。
突然他眼珠一转,神神秘秘地凑上前,压低声音。
“公子,您该不会……是喜欢太后吧?”
崔植手一抖,差点打翻水桶。
他缓缓转过头,眯着眼睛盯着三七,“你从哪儿听来这些混账话?”
“西市说书的都传遍啦了”
三七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忍不住八卦。
“不知是谁传出的太后与崔植相爱相杀,太后在崔植死后一直对崔大人余情未了,您而今能得太后重用,是因为一张脸长得像……”
话没说完就看到自家公子脸色越来越黑,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简直荒谬!”
崔植将水瓢摔进桶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角。
三七见火候到了,赶紧顺杆爬。
“所以公子,要想堵住这些闲言碎语,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说亲。”
“行了。”崔植捏了捏鼻梁,面色阴沉,“你明天去找王媒婆走一趟。”
“好嘞!”
三七顿时眉开眼笑,麻利地应了一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准备哪些见面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