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里的油灯被风掀得忽明忽暗,陈昭用袖口抹了把脸上的汗,刚才乌骨利的搜捕队踹翻了三个草垛,他缩在柴房梁上,闻着头顶稻草的霉味,把胡人巡逻的步点数得清清楚楚——每盏茶时分,北墙会有两个羯族士兵换岗,腰间的环首刀撞在砖墙上,发出当啷当啷的脆响。
都过来,他把草纸铺在土灶上,火光照得纸边卷了毛,刚才趁搜捕队翻箱倒柜时,他溜进管家屋顺了半块松烟墨,现在正用树枝蘸着水,在纸上画歪歪扭扭的线条,镇外的奴隶市集,乌骨利关了三十七个娃。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张婶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我家狗剩是不是也在里头?
昨儿个管家喝醉了,说新到的娃里有个左眼皮长痣的,陈昭没抬头,笔尖在纸角点了点,狗剩左眼皮有痣。
张婶突然捂住嘴,眼泪砸在草席上,夏小棠蹲下来拍她后背,发间的银铃铛轻轻晃:婶子,等救回狗剩,我教他唱胡地的童谣。
陈昭把草纸推给阿木儿:你画的地图呢?那孩子从怀里掏出块破布,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土坡、枯井和三排矮房。
他的手指被冻得通红,指甲缝里还沾着白天挖野菜时的泥:主屋西边有个排水沟能钻进去,我上个月偷跑时看见他们把娃锁在最里头的仓库,门闩是铁的。
好,陈昭用炭块在破布上圈出三个点,三路夏小棠带五个婶子去东门,学鲜卑贵族骂人——他瞥了眼夏小棠,你娘是羯族应该听得懂他们的话?
夏小棠歪头笑银铃铛晃得更快:我还会跳胡旋舞呢,转起来裙角能扫到房梁,那就更好陈昭指了指东门的标记,你们闹得越像达官贵人巡夜,守卫越不敢动手。
老孙头带汉子去南边柴堆放火,火要大,但别烧到粮库——乌骨利的粮车停在南边,烧了他明天没法运货。”
老孙头用烟杆敲了敲地面:我这把老骨头,点火比杀人利索,剩下的跟我,陈昭把破布折成小块塞进阿木儿领口,阿木儿带路我们从排水沟钻进去,先摸了守卫的钥匙,他摸出怀里的铜钥匙晃了晃,这是白天从管家屋里顺的能开仓库门。
要是守卫换岗了呢?,人群里有人小声问,陈昭指节叩了叩土灶,模仿刚才听到的脚步声:每盏茶时北墙换岗。
守卫交接会偷懒,两个人凑一块儿抽烟,刀挂在墙上——他想起柴房梁上看到的画面,喉结动了动,我数过他们抽烟要抽完半根,这时候南边起火东门闹事,守卫肯定顾头不顾尾。
夏小棠突然凑近,盯着他眼下的青黑:你一夜没睡?昨儿在管家窗根蹲了半宿,陈昭扯了扯洗得发白的袖口露出腕上一道红痕,他打哈欠时钥匙串挂在床头,我够不着拿草茎挑了半天才弄下来。
油灯滋地爆了个灯花,夏小棠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糖,硬塞进他手里:甜的,补补力气。
陈昭捏着糖纸,突然想起现代便利店的货架,那时候他啃着三明治看《晋书》,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一块桂花糖会比史书里的字更烫手心。
他把糖塞进嘴里,甜得发苦:戌时三刻,所有人在村西老槐树下碰头。夏小棠,你教婶子们说鲜卑话——他顿了顿,就说大人要查奴隶数目敢拦路的砍手。
夏小棠笑得前仰后合,银铃铛撞出一串脆响:你这计划太周密了像个将军,我不是将军,陈昭低头把草纸撕成碎片,扔进灶火里,火星子噼啪窜起来,我只是个想活命的人。
夜色渐深时,老槐树下聚起人影,夏小棠换了身月白裙,腰间系了条缀满铃铛的红绸——是张婶翻出压箱底的陪嫁,说跳胡旋舞得穿鲜亮。
她对着水面理了理鬓角,铃铛声惊飞了几只寒鸦,陈昭检查阿木儿的鞋,鞋底绑了层破布:别出声跟紧我。
知道,阿木儿攥紧他衣角,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要带狗剩看我画的地图。老孙头拍了拍腰间的火折子:娃们等会儿看我烟杆亮,就是火起了。
更夫敲过三更,月光像层霜,落得满地黄,陈昭摸了摸腰间的铜钥匙,金属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他回头望了眼夏小棠,她正踮着脚教几个婶子甩袖子,银铃铛在风里丁零当啷,像极了他在史书中读过的,那些在长安城里跳舞的胡姬。
走,他压低声音,阿木儿拽了拽他衣角,指了指西边的小路,一行人猫着腰钻进野地里,身影渐渐融进夜色。
远处传来隐隐犬吠,像是被风卷着的叹息,夏小棠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红绸。
她想起娘说过,胡旋舞转得最快时,连影子都会被卷进风里——今夜,她要做那阵最猛的风,把所有的黑暗都吹开。
四更鼓响时,镇外的奴隶市集外,突然飘来一阵清甜的胡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