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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光撕开晨雾时,陈昭正蹲在断墙下用碎瓷片刮手臂上的血痂,昨夜救火时被房梁划开的伤口足有三寸长,血已经凝成暗褐色,混着草灰结成硬壳,刮动时扯得皮肉生疼。

陈兄弟,老孙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手里攥着块粗布上面裹着个圆滚滚的东西,血腥味混着晨露钻进陈昭鼻腔。

不用看也知道,是乌骨利的脑袋——那羯将昨夜试图从火场突围,被陈昭堵在马厩里,刀从肋间捅进去时,这恶人还在骂汉狗敢杀老子,现在倒成了立威的利器。

陈昭接过粗布,指腹擦过乌骨利脸上凝结的血渍,这张脸他熟得很:上个月在奴隶市,这羯人揪着阿木儿的辫子往木笼里塞,说小崽子卖去匈奴当马夫正好;三天前有个流民婆子跪着求他放了自家闺女,被他用马鞭抽得头破血流。

此刻刀锋割下的头颅仍睁着眼睛,陈昭盯着那死不瞑目的瞳孔,喉结动了动——乱世里,慈悲是刀鞘,立威才是刀刃。

挂到集市中央的旗杆上,他把粗布递给老孙头,木牌写好了?

写好了老孙头从怀里摸出块涂了桐油的木板,我让阿木儿照着你说的写的他手稳字比我这老东西强,木板上贩卖同胞者死!六个字力透木痕,最后一笔还带着孩子特有的歪扭,倒比老匠人的字更有股子狠劲。

当乌骨利的首级被系上旗杆时,集市里炸开一片惊呼,几个正在摆摊的羯族商贩僵在原地,卖羊肉的铁锅里腾起的热气糊了他们的脸,有人突然踢翻货担,羊皮袄下摆沾着羊血就往北边跑:乌骨利大人死了!汉狗要反了!

陈昭站在旗杆下,看着那些人连货物都不要了,推着独轮车、扛着包裹往城门涌,有个年轻羯人跑过他身边时踉跄摔倒,怀里滚出串铜铃——和夏小棠系在他腰间的银铃一个模样。

陈昭弯腰捡起铜铃,指节捏得发白,他知道,这些人逃得越急越好:羯族的恐慌会像野火,烧到周围所有镇子,让其他想卖汉人当奴隶的家伙知道,流民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陈兄弟!老孙头搓着沾了血的手凑过来声音压得低,我琢磨着今儿晌午在营地广场摆庆功宴,把附近几个流民营的人都请来,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动静。”

陈昭挑眉:老孙头你这是要趁势立威?我老了见过的事多,老孙头蹲下来,枯枝似的手指抠着泥地,前儿有个从东边来的流民说,北坡的张老三纠集了百来号人,天天琢磨着抢咱们的粮。

你救了这么多孩子,又杀了乌骨利,正是人心最齐的时候,要是不趁这股子热乎劲把威信立起来,等凉了他没说完,抬头时眼里闪着光,你这小子有胆有谋,可人心这东西,得拿火烤着才不会散。”

陈昭盯着老孙头沟壑纵横的脸,突然想起昨夜救火时,这老头为了救个被压在梁下的小丫头,徒手扒了半堵墙,指甲缝里全是血。

他蹲下来,拍了拍老孙头的肩:听你的,但有个条件——把救出的孩子们都请上台。

啥?老孙头愣住,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陈昭望着不远处扎堆的孩子们,阿木儿正把自己的烤红薯掰成两半,塞给那个被关在柴房的小丫头。

小女孩脸上还留着鞭痕,却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咱们不能让他们觉得,受苦是该的。

庆功宴的热闹比陈昭预想的更盛,广场上堆着流民们凑的最后半袋小米,熬成的粥香混着篝火的焦香飘出二里地。

附近三个流民营的人都来了,有拄着拐杖的老丈,有抱着襁褓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脸上刺着奴隶印记的青壮——他们站在最前面,眼睛亮得像狼。

当陈昭喊出请孩子们上台时,广场突然静了,阿木儿攥着夏小棠的手,小身板挺得笔直;那个缺门牙的小丫头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张沾着粥渍的脸。

台下的父母们突然跪了一片,有个妇人哭得浑身发抖:我家妞妞被关了七天,我连口热饭都喂不上。

陈昭弯腰去扶她,伤口又开始渗血,染红了衣襟:该谢的是孩子们,他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他们被打、被饿、被关在黑屋里,可没一个人哭着求敌人饶命,咱们流民的骨头,在他们身上。

掌声炸响时,夏小棠踩着鼓点跃上土台,她今儿换了身月白裙,腰间系着那根红绸,银铃随着旋转叮当作响。

胡旋舞转得快,裙裾像朵炸开的花,她唱的调子是陈昭昨夜教的:汉家男儿不低头,羯狗贪心终成囚,流民窟里生星火,照得洛阳亮如昼——照得洛阳亮如昼!有人跟着喊,接着是一片粗哑的附和。

阿木儿举着小拳头蹦跳,小丫头也跟着拍红了手。

陈昭站在台下,看夏小棠的银铃在火光里晃成一片碎银,看老人们抹着眼泪往粥锅里添最后一把米,看那些刺着奴隶印的青壮把胸脯拍得咚咚响——他突然想起史书里写的人心可用,原来不是轻飘飘的四个字,是这些人眼里的光,是篝火噼啪炸开的火星,是他伤口疼得发颤时,仍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篝火渐熄时,老孙头摸出个酒葫芦,往陈昭手里塞:酒是偷摸藏的,就剩这半葫芦了,酒辣得陈昭咳嗽老孙头拍着他后背笑:你小子以后就是咱们这群人的主心骨。

陈昭望着东方,洛阳城的轮廓在夜色里更清晰了,像头沉睡的巨兽,他摸了摸腰间的银铃,血已经止住,伤口痒得厉害——那是在结痂,在长新肉。

我要做的不止这些,他轻声说,老孙头刚要接话,突然有个影子从黑暗里走出来。

那人裹着件破羊皮袄,腰间挂着柄生了锈的短刀,月光照在他脸上时,陈昭看见他左眼下方有道刀疤,从颧骨一直划到下颌。

头,老孙头扯了扯陈昭袖子,这位兄弟说他是前西晋的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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