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苏婉清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柔软的地毯上。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昏黄的光带,如同她此刻被挤压得所剩无几的自由。
厉明轩轻佻的话语、厉墨宸冰冷厌恶的眼神、被扔进垃圾桶的丝巾……画面在她脑中反复闪回。
“丢的是我厉墨宸的脸。”
原来在他眼里,她仅仅是一件需要保持光鲜、不能沾染尘埃的所有物。她的感受、她可能受到的冒犯,都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不能损及他的颜面。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包裹着她。她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张妈恭敬却无波的声音:“太太,晚餐准备好了。”
苏婉清猛地抬起头,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不能让人看出她的狼狈和脆弱。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走进浴室,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中眼眶微红、脸色苍白的自己,她用力抿了抿唇,试图抿出一丝血色。
餐厅里,灯火通明。
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正中央甚至摆放着一个插着新鲜百合的花瓶,淡淡的花香试图冲淡空间的冰冷感。
厉墨宸已经坐在主位上。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西装革履的凌厉,但眉宇间的冷峻和疏离并未减少半分。他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屏幕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苏婉清默默地走到他右手边隔着一个座位的位置——这是李伯白天无意中提及的、太太通常的座位。
她刚拉开椅子,厉墨宸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上:“坐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想让佣人看笑话?”
苏婉清动作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她垂下眼,默默地将椅子推回,然后拉开了紧挨着他右手边的那个座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佣人安静地上菜,动作轻巧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今晚的菜色明显比昨天更加丰盛和精致,中西合璧,摆盘讲究得像艺术品。
“不合胃口?”厉墨宸终于放下了平板,拿起刀叉,目光淡淡地扫过她面前几乎没动的食物。
“……不是。”苏婉清拿起银匙,舀了一小口面前的奶油蘑菇汤。汤汁浓郁丝滑,温度恰到好处,可她尝不出任何味道,如同嚼蜡。
“那就吃。”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厉家没有苛待女人的习惯,瘦骨嶙峋地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厉墨宸连顿饭都供不起。”
又是面子。苏婉清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她顺从地开始进食,努力忽略胃部因紧张和情绪低落而产生的饱胀感。
用餐过程依旧沉默得可怕。只有刀叉偶尔碰撞瓷盘的轻微声响。
苏婉清吃得极其缓慢而艰难,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今天画了什么?”他突然开口,打破了令人难熬的寂静。
苏婉清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放下勺子,轻声道:“只是……随便画了些线条,还没想好画什么。”
“那个画室,”他切着盘中的牛排,动作优雅却透着冷漠,“以后你可以在那里消磨时间。需要什么颜料或者书,跟李伯说。”
这算是……打一巴掌后的甜枣吗?还是仅仅为了更有效地将她“圈养”在那个固定的区域?
“谢谢。”她低声道谢,心里却毫无波澜。
“不必谢我。”厉墨宸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向她,眼神锐利,“给你找点事做,是免得你闲极无聊,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或者……轻易被些小恩小惠打动。”
他的话意有所指,像一根冰冷的针,再次精准地刺入她敏感的神经。他果然还在在意厉明轩送丝巾的事情。
苏婉清的脸色白了白,握着餐具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厉总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会给您添麻烦,更不会……丢您的脸。”
她将“丢您的脸”几个字咬得稍重。
厉墨宸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察觉到了她平静表面下那细微的反抗。他放下餐巾,身体微微向后靠,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就在苏婉清以为他会发怒的时候,他却只是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最好如此。”
晚餐在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佣人撤走了餐具,送上了餐后水果和红茶。
厉墨宸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端起红茶抿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苏婉清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明天晚上,有个商业酒会,你陪我出席。”他用的是陈述句,而非询问。
苏婉清的心微微一紧。又要是那种需要戴上面具、强颜欢笑的场合吗?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她低声问。
“周铭明天下午会带造型师过来。你只需要保持好状态,别像现在这样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行。”他的目光扫过她眼底淡淡的青黑,语气冷淡,“记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届时到场的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别出纰漏。”
“是,我明白。”
“嗯。”他似乎对她的顺从感到满意,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酒会结束后,或许会有媒体采访,问题周铭会提前给你准备好答案,背熟它。”
“好。”
一问一答,完全是上司与下属的模式。
交代完毕,厉墨宸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他站起身。
苏婉清也跟着站起身。
“对了,”他走到餐厅门口,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声音隔着几步距离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三楼的书房,你最好别有任何好奇心。”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他又一次强调了三楼的禁忌。那里到底有什么?
“我不会的。”她压下心头的疑虑,低声保证。
厉墨宸没有再说话,径直离开了餐厅,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二楼的方向。
苏婉清独自站在空旷华丽的餐厅里,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精美水果,只觉得一阵反胃。
这第一顿正式的、只有他们两人的晚餐,终于结束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凌迟。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冰冷的控制和警告。
她慢慢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色。别墅区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勾勒出树木婆娑的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
这里很美,很奢华,却更像一个金色的囚笼。而她,是那只被剪断了翅膀,只能依靠施舍度日的笼中鸟。
一年,这才只是开始。
她想起父亲,想起苏家摇摇欲坠的处境,强行将涌上眼眶的酸涩逼了回去。
没有退路。她必须坚持下去。
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她转身,走向楼梯,回到那个暂时属于她的、同样冰冷的房间。
走廊另一端的主卧门紧闭着,门缝底下透不出丝毫光亮。
他就在里面,一墙之隔,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而三楼的秘密,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悄然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对这座华丽的牢笼,生出更多的不安与警惕。
这一夜,注定又是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