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代人皇独立于被鲜血浸透的礁石上,手握人皇印,借人界意志之力,施展造化神通。
龙地山之东万里被帝战彻底打成的焦土,在金光中迅速复原,草木滋生,山川重塑;万族海翻腾的毒雾被煌煌剑意涤荡一空,只余下那些被帝血染成猩红、遍布剑痕与法则裂纹的破碎礁石,无声诉说着这场惨烈神战的痕迹。
他立于重新构筑的人界屏障之前,玄黄帝袍所化的龙鳞战甲在界域罡风中铮铮作响,发出不屈的鸣唱。指尖带着无限的眷恋与郑重,轻轻抚过人皇剑冰寒剑脊上,那镌刻的、仿佛凝聚了人皇最后信念的“玉碎”古篆。
“春风…终究还是吹来了啊…”
他低声自语,望着屏障外混沌的虚空,目光悠远深邃。
远在龙地山巅残存的众人,望着天空中那长发飞扬、战甲辉煌、仿佛能撑起整个天穹的年轻帝者身影,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反而被沉重的忧虑与悲伤填满。
各族之寿,犹如天命,皆有竟时:灵族绵长,享十五万年之寿;冥族亦久,亦得十五万载光阴;妖族次之,亦有十三万年之数;而仙族与魔族,皆享十二万载春秋;唯有人族,寿数最短,仅得九万年之期!
这位第八代人皇,已活了近九万年!那看似重回巅峰的伟岸身躯下,燃烧的正是最后一点残烛般的寿元与本源!众人皆知,这如同极光般的璀璨,或许便是这位守护了人族近九万载的皇者,最后的绝唱,他何时会彻底离去,只在朝夕。
天空中的人皇,却似乎并未在意山巅的忧虑。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手中这柄伴随他征战一生、承载了太多人族血泪与希望的长剑。指尖摩挲着冰冷的剑身,仿佛在与一位无言的老友对话。
“世人皆道…历代人皇皆为短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万古的沧桑。
“然他们不知…”
他的目光扫过剑柄那纯粹的、如同昆仑深处亘古不化冰髓雕琢而成的寒玉白色,这白色不耀目,却沉淀着万载的孤寂与无言的尊严,稳稳锚定着整柄剑的、乃至整个人族的根基。
目光再落向剑身,那是一种超越人间理解的神圣之金!它不是浮华的鎏金,也不是刺眼的赤金,更像是天地初开时,第一缕破开混沌的创世之光所凝!它是液态的烈阳,是熔炼至极限的不朽,是数代人皇以不灭意志反复锻打淬炼出的、人族不屈灵魂的具象!其色浑厚内敛,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向宇宙辐射着灼热而威严的气息,仿佛在宣告人族存在的意义。
人皇的声音低沉而悠远,蕴含着无尽的悲壮与薪火相传的信念。
“真正传承的,是每一位人皇在生命尽头,向这未来倾注的最后一口气…那口咬断牙关、燃烧神魂也要看到人族定鼎诸天、再无欺凌的…那一口不屈之气!”
“老朋友…”
人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温柔与疲惫,轻轻地抚过剑身上流转的光华。
“这尘世间,对你我已久违了……”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人皇手臂用力一扬!
锵——!
人皇剑化作一道永恒的金色流光,冲霄而起,悬于九天之上!剑身光芒万丈,映照诸天!无数玄奥的金色律令符文自剑身流淌而出,烙印在虚空之中,化作一道覆盖整个人界的无上敕令:
【人族天骄,受界域庇佑!凡持刃相向者,无论神魔,不问根脚,皆受——人皇剑戮魂之刑!】
威严神圣的声音伴随着金色律令响彻人界每一个角落,宣告着人族未来的守护意志!
随着最后一道敕令烙印虚空,人皇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托举的人皇印,向着下方破碎的人界大地,重重摁下!
嗡——!
人皇印瞬间解体,化作九尊顶天立地、雄浑古朴的巨鼎虚影,分别镇守于人界八方及中央!巨鼎相连,一道厚重无比、流淌着山河社稷图纹的金色屏障轰然升起,将整个伤痕累累的人界笼罩其中。
屏障升起的璀璨金光中,映照出人皇深邃如星空的眉眼。就在九鼎镇世、屏障落成的瞬间,他身上那如同骄阳般炽烈、撑天拄地的巅峰气势,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玄黄帝袍化作的龙鳞战甲光芒黯淡,重新变回那身染血的玄青道袍。飞扬的墨色长发再次转白,如雪般刺目;挺拔如神山的身躯重新佝偻下去,面容上的刚毅被更深的疲惫与暮气覆盖,仿佛刚才那睥睨诸帝的盖世英姿,只是一场过于绚丽的幻梦。
…………
远处一处相对完好的山崖上,李昇耀艰难地搀扶着身受重创、几乎无法站立的轩辕泽。少年鬓角被削落的白发在带着血腥味的风中微微扬起。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沉寂的铜镜,模糊的镜面里,倒映着人皇印九鼎之力下缓慢愈合的新生山河,以及界域屏障外,五帝法相遁逃时残留的、那几道充满了怨恨、忌惮与一丝劫后余生的狼狈阴郁神情。
“李昇耀。”
一个沉闷、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摩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李昇耀与轩辕泽同时身体剧震!猛地转身,艰难地躬身拱手行礼:“人皇!”
并下意识地向两旁移去。
站在他们身后的,正是那位刚刚经历了浴血奋战、燃烧本源、最终重塑界障的第八代人皇。
此刻,他的面容,如同龟裂荒芜、饱经风霜的大地,深壑般的皱纹里沉淀着万载守望的疲惫与沧桑,每一道褶皱都像是被岁月无情啃噬留下的深刻伤疤。苍苍白发凌乱似寒冬衰草,沾染着凝固的金血、礁石灰烬与罡风撕扯的碎屑,黏附在那枯皱凹陷、毫无血色的颧骨与额角,如同覆顶的残雪,更添几分凄凉。他的身躯仿佛被万载山河的重担彻底压弯,脊骨在衰颓中嶙峋凸起,每一寸关节都刻满了时光的裂痕与战斗的创伤,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轰然坍塌,化为尘土。浓重得化不开的沉暮死气如同实质般从他周身逸散出来,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牵动着脏腑破碎的暗伤,咳出的金血滴落在焦黑的礁石上,灼烧出刺目的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熄。
那件早已破碎不堪的玄青道袍,胸前赫然是一个被五帝合击贯穿的空洞,边缘残留着仙皇净灭神光灼烧的焦黑裂痕,魔气与冥毒如同跗骨之蛆,在创口边缘嘶嘶蒸腾,侵蚀着最后的生机。
然而,纵然躯壳垂朽如即将倾覆的朽塔,那双深陷于重重褶皱间的眸子,却依旧如寒渊深处的星辰!在扑面而来的死寂暮气中,灼烧出令人心悸的、凛冽而坚定的锋芒!
人皇缓缓摆了摆手,示意两人无需多礼。他那双仿佛能洞穿命运长河的眼睛,落在李昇耀身上,然后,定定地指向他胸前那面沉寂的龙凤阴阳镜。
“你这件帝器…”
人皇的声音嘶哑缓慢,却带着一种洞察天机的深邃。
“它不属于现在的已知,亦不属于任何一段尘封的过往…它只属于你自己,或者说,只属于你的未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亦或是压制体内翻腾的伤势:
“有大能…以无上手段,帮你屏蔽了关于它的一切天机。纵然是我等,所能窥见的命途碎片,也不过是那位大能…想让吾等看到的轨迹幻象罢了。”
人皇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仿佛看着一个巨大的变数:
“按照既定的轨迹…你本该今日,死于龙地山。”
他的视线转向一旁重伤的轩辕泽:
“而升霞城这位轩辕家的后生,其原定的命途,本该是在遥远的域外战场,与仙族大军厮杀,直至力竭而亡。”
李昇耀闻言猛地向四周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轩辕泽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想必是在人皇刚开口提及命途这等禁忌话题时,便已悄然离去,留下空间。
人皇的目光重新回到李昇耀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人族智者,耗尽心力推演天机。”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所以…孩子,随我离开此地吧。此地已非你久留之所。”
李昇耀心头猛地一紧,一个最本能的担忧脱口而出:“那…我的爹娘怎么办?他们…”
“放心。”
人皇打断了他,声音虽然疲惫虚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承诺力量,字字千钧,回荡在山崖上:
“人族,不会舍弃任何一名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