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薇把药瓶放进包里时,指尖还沾着玻璃表面的冷意。她没再看监护仪一眼,起身离开病房,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调出一份二十年前的仓库平面图。图上B区原料库的位置被红圈标记,旁边备注一行小字:“通风口异常,疑似人为引燃点”。
天还没亮,城市在雨中模糊成一片灰白。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城西老工业区的一个地址。司机从后视镜瞥她一眼:“那片早拆了,现在是物流园。”
“我知道。”她说,“去旁边的家属楼。”
车停在一栋六层旧楼前,外墙瓷砖剥落,楼道口堆着生锈的自行车。她走上三楼,敲响302的门。门开了一条缝,铁链挂着,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找谁?”老人声音沙哑。
“您认得这个吗?”她递出一张复印件——1998年火灾赔偿协议的签名页,程婉的名字清晰可辨。
老人瞳孔一缩,猛地要关门。她将脚卡进门缝,从包里取出另一张纸:药瓶标签背面那行小字的放大版,“老太婆活不过冬至——W”。
“她当年让您闭嘴,现在又想让我妈死。”她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来查账的,是来查命案的。”
门内沉默了几秒,铁链哗啦一声卸下。老人侧身让她进来,反手锁门,拉紧窗帘。屋里陈设简陋,茶几上摆着半杯凉茶。他坐下,手微微发抖。
“那晚……是我值最后一班。”他说,“程小姐打电话来,说周总交代,提前锁门,所有通道关闭。我说不行,消防规定不能空岗。她只回了一句——‘要是出了事,责任你担?’”
贺明薇握紧笔录本:“火是从B区烧起来的?”
“监控第二天就坏了。”老人苦笑,“但我看见了,有人从东侧翻墙进来,手里拎着油桶。我没敢报警,第二天就被辞退,签了保密协议,拿了五万块封口费。”
“是谁?”
“看不清脸。但那人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他抬起手,指向自己右耳上方一块淡色疤痕,“就像你这样站着,穿黑风衣,袖口有银扣。”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茶几上的杯子炸裂,碎片溅到两人脸上。老人惊叫着扑向地面,贺明薇一把将他拽倒,滚进沙发背后。第二声枪响擦过窗框,玻璃碎裂坠落。
“密室!”老人喘息,“墙角!砖松了!”
她爬过去,手指在水泥缝间摸索,触到一块活动的墙砖。用力一推,整块墙体向内滑开,露出不足两平米的夹层空间。她拖着老人钻进去,顺手带上门。黑暗瞬间吞没视线,空气滞重,带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
外面脚步声逼近,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声响。她屏住呼吸,摸出手机打开照明。光束扫过角落,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静静躺在地上。
她打开盒子,最上面是一本红皮证件。封面烫金字已褪色,翻开内页,两枚照片贴在左侧:周志远年轻的脸,穿着白衬衫;程婉梳着低髻,嘴角含笑。登记日期:1998年11月3日。婚姻登记章清晰可见,单位栏写着“东郊仓储管理处”。
她迅速拍照,将证件放回盒中,正要合盖,发现底部压着一张泛黄的便签。展开一看,是手写备忘录:“贷款审批需夫妻双方签字,房产抵押流程启动——待火灾结案后执行。”
外面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金属刮擦声沿着墙面移动,像是在试探墙体。她捂住老人的嘴,缓缓后退,目光扫向夹层另一端——一道窄窗通向后巷。她轻轻推开窗框,雨水立刻打进来。她翻身出去,落地时脚踝一滑,跪倒在积水里。回头,老人正挣扎着往外爬。她伸手拉他,两人踉跄着冲进雨幕。
巷口停着一辆无牌面包车。她扶老人上车,自己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后视镜里,那栋旧楼的窗口闪过一道黑影,似乎正举起什么东西。
她猛踩油门,车子疾驰而出,拐过两个街区后靠边停下。从内袋掏出U盘插入手机,将刚拍的照片加密上传至云端账户。传输进度条走到百分之百,她拔出U盘,塞进外套夹层。
老人坐在副驾,浑身湿透,牙齿打颤。“他们不会放过你。”
“也不会放过你。”她转头看他,“你现在回家,就是等死。”
“那我去哪儿?”
“我有个地方。”她递给他一部新手机,“开机后会收到定位,别说话,别联系任何人。”
车子再次启动,驶向城市边缘。雨势渐大,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来回摆动。她绕开主干道,转入一片废弃厂区,在一栋未拆除的办公楼后停下。入口铁门锈死,她从后备箱取出工具撬开锁链,推门而入。
楼内空旷,地面覆盖灰尘。她带老人穿过走廊,进入地下室。这里曾是仓库值班室,桌椅仍在,墙上挂着老式挂钟,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她检查电路,接通备用电源,灯闪了几下亮起。
“待在这儿,别出门。”她说,“我会安排人接应你。”
老人抓住她的手腕:“那份协议……如果公开,能定罪吗?”
“不够。”她摇头,“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他们怎么开始的了。”
她转身走向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回到车上,她拿出纸质协议副本摊在膝盖上,用红笔圈出赔偿金额与税务申报记录的差额。接着,翻开笔记本,写下三个时间节点:1998年11月3日结婚登记、1998年12月火灾发生、1999年1月贷款发放。
手机震动,一条匿名短信跳出来:“你母亲病房昨晚换了新护士。”
她盯着屏幕,把短信删除,重新发动汽车。雨还在下,街灯在水洼中扭曲成光斑。她驶向市中心,却在距离医院三公里处拐进地下停车场。下车前,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U盘、协议副本、手机备份记录。
她走进电梯,按下负二层。车库灯光昏黄,车位稀疏。她在柱子后站定,从包里取出一副手套戴上,然后拨通了一个从未使用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
“我要见他。”她说,“今晚十点,老码头三号仓。”
对方沉默片刻:“你知道那儿已经拆了。”
“那就去废墟。”
“你有什么筹码?”
“1998年的结婚证照片。”她顿了顿,“还有,你们没人告诉我,那场火,是为了烧掉婚前财产公证。”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
她挂断,将手机扔进排水沟。走出车库时,风卷着雨水扑在脸上。她站在路边,抬手拦车。一辆出租车缓缓靠停。
司机摇下车窗:“去哪儿?”
她开口,声音平稳:“城南安全屋。”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看见街角路灯下,一个穿黑风衣的人影正低头看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