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将那名胸痛的中年男乘客安全送达医院急诊室,完成交接后,凌然和小杨回到了120调度中心。
午后的忙碌暂告一段落,但空气并未因此松弛下来。
角落里,几个刚出车回来的医护瘫在椅子上,脸上挂着同样的疲惫。汗味、消毒水味、还有不知谁泡开的廉价方便面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构成这里特有的气息。
凌然灌了一大口凉白开,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因上午那辆黑色豪车而起的无名火。
那张冷漠傲慢的脸,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时不时就在他脑子里闪过。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捏紧了手里的塑料杯。
小杨正对着电脑录入刚才的出车记录,闻声转过头:“凌哥,还气呢?那种有钱没素质的人多了去了,咱气不过来。”
凌然没说话,只是把空杯子捏得咔咔响。他不是气不过来,是那股被彻底无视、被轻蔑对待的感觉,像根刺一样扎在心里。
这和他坚持医疗原则却被排挤打压的感觉微妙地重合了,都是一种基于权势或财富的、令人作呕的傲慢。
“行了,记录弄完了。”小杨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伸了个懒腰,“希望下午能消停点……”
话音未落,调度台的电话再次尖锐地响起。
所有人的神经下意识地又绷紧了一下。
调度员接起电话,快速记录着:“……嗯……好……地址是……云端路17号附近?……对方说需要急救车,但没说具体伤情?……明白了……”
挂掉电话,调度员抬头喊道:“老刘,小杨!云端路17号附近,报警人说需要急救,情况不明,准备出车!”
被叫做老刘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嘴里嘟囔着“地址这么模糊”,人已经站了起来。
小杨叹了口气,认命地抓起钥匙:“凌哥,走吧。”
凌然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烦躁强行压下。无论心情如何,工作就是工作。他再次拎起那个沉重的急救包,跟在后面。
这次的目的地似乎是个高档区域,越往那边开,街边的环境越发清幽,车辆也渐少。
“云端路17号……那附近好像没什么住宅,倒是有几个私人会所和画廊。”老刘一边开车一边琢磨。
救护车拐进一条绿树成荫的辅路,速度慢了下来。几人都在左右张望,寻找报警人或者疑似需要帮助的地点。
“看那边!”小杨突然指着右前方路边的一片小树林阴影处。
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歪斜地停在路边,车头似乎撞上了绿化带的边缘,引擎盖微微变形翘起。
车旁,一个人影正踉跄着想站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坐下去,靠在了车轮上。
“是那辆车!”小杨惊呼。
凌然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即使距离还有点远,即使那辆车的姿态如此狼狈,他也一眼认出了那辆线条流畅、价格不菲的黑色奔驰S级——以及那个嚣张的连号车牌!
正是中午挡他路的那辆!
“靠过去!”凌然的声音沉了下去。
救护车靠近停下。凌然和小杨跳下车,快步跑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驾驶座的车窗玻璃碎成了蛛网状,副驾驶那一侧的车身上,有几个明显的、触目惊心的凹痕和擦刮痕迹,不像是普通碰撞能造成的。
那个靠在车轮旁试图站起来的男人,正是中午那个冷脸老板。他此刻的状况远比他的车要糟糕得多。
昂贵的西装外套被扯开,里面的白衬衫左侧浸染了一大片深色的、仍在不断扩大的血迹。他的左手死死按在右下腹的位置,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呼吸急促而艰难,原本冰冷锐利的眼神此刻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显得有些涣散,但深处却仍凝着一股惊人的狠戾和警惕。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来,充满了野兽受伤后的极度危险和排斥。
当他的视线接触到凌然和小杨身上的蓝色急救服时,那警惕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但身体的紧绷并未放松。
凌然蹲下身,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开始评估伤情,但开口时,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冷嘲:“哟,这不是中午那位‘大忙人’吗?怎么,谈生意谈到沟里去了?”
男人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似乎终于认出了凌然就是中午那个敢拍他车窗的急救医生。
剧痛让他无法立刻回击,只是从牙缝里吸着冷气,眼神更加冰冷阴沉。
小杨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赶紧拉了一下凌然的胳膊:“凌哥!先看伤!先看伤!”
凌然冷哼一声,不再废话。
他戴上手套,声音恢复专业性的冷静,但依旧没什么温度:“我是急救医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受伤?除了肚子,还有别的地方吗?”
男人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沉默了几秒,才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顾烨……腹部……可能……中弹……”“撞车……头晕……”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中弹?!
凌然和小杨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凛。
这绝不是普通交通事故!
凌然迅速而小心地检查了他的头部、颈部、胸腹部和四肢。除了腹部的明显枪伤和一些碰撞造成的擦伤淤青外,没有发现其他开放性伤口。
“意识目前清楚,但休克代偿期了。腹部贯通伤,活动性出血,必须马上处理!”凌然快速对小杨说,同时已经拿出加压敷料,“帮忙,按住这里!用力!”
小杨立刻上手,协助对伤口进行直接压迫止血。男人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但硬是没叫出声。
“老刘!过来帮忙抬人!通知调度和医院,疑似枪伤,准备绿色通道和手术室!”凌然朝救护车方向喊道。
老刘闻声跑来,看到情况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三人协力,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沉重而危险的男人搬上担架床。移动过程中,男人因剧痛而短暂地昏厥过去,又很快被颠簸震醒,眼神涣散而痛苦。
将他推入救护车厢,固定好担架。凌然立刻给他吸氧,连接监护仪。
屏幕上数字跳动:心率极快,血压偏低。
凌然快速建立静脉通路,开始扩容补液。他的动作专业、迅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完全无视了伤者那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试图保持冰冷和审视的眼睛。
救护车再次呼啸着驶向医院。
车厢内,气氛凝重。只有仪器声、输液声和男人压抑的痛苦呼吸声。
凌然盯着监护仪屏幕,面无表情。
这真是……该死的巧合。
救一个自己极其厌恶的人,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但他是医生。
他瞥了一眼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那双此刻因痛苦而微微失焦的黑眸。
先救人。其他的,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