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偷偷摸摸售卖药粉换来的零星粮食和鸡蛋,凌云家的粥锅里总算能多见几粒米,小丫和牛哥儿脸上也偶尔能见到一点笑容。
凌云甚至用攒下的几枚铜钱,买了一点便宜的棉花,正琢磨着怎么给弟妹和病重的母亲缝补一下过于单薄的冬衣。
日子依旧艰难,但仿佛在黑暗的隧道里,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
然而,这丝光亮并未持续多久。
这天下午,寒风凛冽,天色阴沉得像是要压下来。凌云正在屋里小心翼翼地给母亲喂药,牛哥儿在院子里劈柴,小丫则在灶台边看着火,锅里煮着一点混合了野菜的糙米粥。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几个男人粗鲁的吆喝。
“凌云!滚出来!知道你在里面!别他妈装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砸门声一声响过一声,那破旧的木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踹开。
牛哥儿吓得手里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小丫更是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窜到凌云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浑身发抖。
“哥……哥!是他们……他们又来了!”牛哥儿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连滚带爬地跑进屋里。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
原主那些破碎的、不愿触及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父亲病逝后留下的债务,债主凶恶的嘴脸,一次次的上门逼债,最后一次激烈的推搡争执,原主后脑重重磕在石头上的剧痛和黑暗……
这些吸血的蚂蟥,竟然又找上门了!
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没死”的?是赵四那伙人故意透露的风声?还是他们一直没放弃盯着这破败的院子?
“凌云!你个短命鬼!听说你没死成?没死正好!赶紧给爷滚出来还钱!不然今天把你家这破棚子都给拆了!”门外叫骂声更加嚣张,伴随着猛烈的踹门声。
“哇——”小丫直接被吓哭了。
病榻上的母亲也被惊醒,虚弱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凌云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小丫的手背,将她推到牛哥儿身边:“看好娘,别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寒意,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衫,迈步走出了屋门。
院门终于被“砰”地一声从外面踹开了。
三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个个满脸横肉,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正是记忆里那个最后推了原主一把的债主,王五。
王五一进院子,那双三角眼就贪婪而凶狠地四处扫视,最后落在走出屋门的凌云身上。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哟!还真没死成啊?命挺硬啊!也好,死了老子找谁要钱去?”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家徒四壁的院子,目光最后落在瑟瑟发抖的牛哥儿和小丫身上,意味不明。
凌云站在屋门前,挡住了他们看向弟妹和母亲的视线,面色平静地看着王五:
“王五爷,家父生前确实欠了些钱。但具体数目几何,借据何在,是否已利滚利超出本钱太多,这些总得说清楚。”
他的冷静和直接,让王五愣了一下。他印象里的凌云是个胆小懦弱、一吓就慌的书呆子,怎么摔了一次,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说清楚?”王五很快反应过来,狞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抖了抖,“白纸黑字写着呢!连本带利,一共十两银子!零头老子都给你抹了,够意思了吧?”
十两!
这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原主记忆里,最初借的不过二两银子给父亲买药!
凌云眼神更冷:“王五爷,这利息怕是比抢钱庄还快吧?能否让在下看看借据明细?”
“看你娘个腿!”王五脸色一沉,一把将借据塞回怀里,恶狠狠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凌云的鼻子,“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怎么?想赖账?看来上次摔得还是轻了!”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配合着捏了捏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威胁意味十足。
牛哥儿在屋里看得心急如焚,又想冲出来,被小丫死死拉住。
凌云看着王五那嚣张的嘴脸,心中怒极,反而笑了。
“王五爷,不是想赖账。只是如今家里情况你也看到了,老娘病重,弟妹年幼,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能否宽限些时日,或者,这利息……”
“宽限?呸!”
王五啐了一口,“老子宽限你们,谁宽限老子?今天要么拿钱!要么……”他目光淫邪地扫了一眼屋里的小丫,
“就拿你这嫩生生的小妹子抵点利息!至于你嘛……我看你这身板,卖到黑矿上也值几个钱!”
“你敢!”
凌云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厉色!他虽瘦弱,此刻挺直脊背,竟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王五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慑了一下,随即更加恼羞成怒:“嘿!给你脸了是吧?还敢吼老子?我看你是真想再死一次!”
说着,他猛地伸手就朝凌云衣领抓来!动作和记忆中推搡原主的那次一模一样!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凌云之际,凌云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王五耳中:
“王五爷,你夜里子时左右,是否常觉右胁下胀痛,牵连后背,口干口苦,食欲不振?大便黏腻不爽?”
王五抓向他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的凶悍瞬间变成了错愕和惊疑:
“你……你怎么知道?!”
凌云心中冷笑。
他刚才就仔细观察了王五的面色,眼白泛黄,面色暗滞,加上言行暴躁易怒,很符合中医“肝胆湿热”的证候。
他不过是根据症状推测,大胆一问,果然诈住了对方。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
凌云语气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的淡然,“重要的是,你这病继续拖下去,胁痛会加剧,恐生痈疽(指肝脏问题),届时便不是几副药能解决的了。重则,危及性命。”
王五脸色变幻不定,惊疑、愤怒、还有一丝对疾病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他身后两个跟班也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你……你少他妈吓唬老子!”王五色厉内荏地吼道,但气势明显弱了。
“是不是吓唬,王五爷自己心中有数。”凌云淡淡道,“十两银子,我现在没有。但你若愿意坐下来,好好重新算清楚这笔账,或许……我能帮你缓解这胁痛之疾。否则,你就是今天拆了这房子,打死我,你也拿不到几个钱,还得日夜受那病痛折磨。划算吗?”
他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对方的痛处,又给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选择,更重要的是,暗示了鱼死网破的后果——你打死我,也没钱。
王五死死盯着凌云,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但凌云的眼神平静而笃定,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自信。
权衡利弊。逼得太紧,可能真的什么都得不到,还得罪了一个似乎能看出自己毛病的人。缓和一下,或许能拿到点钱,还能……
最终,对病痛的担忧和对金钱的贪婪暂时压过了暴力。王五咬了咬牙,恶狠狠地道:
“好!老子今天就给你个面子!但这账,必须重算!还有老子的病,你要是治不好,老子回头把你妹卖到窑子里去!”
“可以。”凌云面无表情地应下,“但今天我家中有事,不便详谈。三日后,还是此时,你再来。我们一笔一笔,算清楚。”
他需要时间周旋,更需要时间想对策。
王五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又威胁了几句,这才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狠狠踹了一脚院门的残骸。
直到那三个凶神恶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后,凌云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刚才完全是兵行险着,若是王五不吃这套,后果不堪设想。
“哥!”牛哥儿和小丫这才敢跑出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
“没事了。”凌云安抚地拍了拍他们,眼神却愈发凝重。
刚赶走豺狼,又来了饿虎。
赵四的麻烦还没解决,这要命的债务又逼上门来。
这个家,真的是一刻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