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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于师傅艰难的从喉咙里咳出一块血痰,乌黑乌黑的,在雪地里显得很刺眼。

“答应你们的,我做到了,这孩子从我这匀了十五年寿已经是我的极限,再多的话,天道也不会容忍的。”

说完,于师傅的手缓缓抬起,冲着父亲招了招。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我只能看见父亲从大衣兜兜里摸出个什么东西交给了于师傅。

于师傅也没打算打开看看,随意地往怀里的衣兜一塞,那动作看起来极为的不在乎。

随后,他抬起头,冲我招了招手:“走了,娃儿。”

我打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让我跟着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邋遢师傅走,我怎么也不愿意。

任凭于师傅招手招了半天,我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快点,别磨蹭!”

于师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耐烦,可我的脚就像两根钉子一般定在地上,就是不肯挪动分毫。

就在这时,父亲从背后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本来就没什么准备,被这一推,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往前扑去,重重地跌到了于师傅的脚边。

膝盖磕在冰冷的雪地里,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我忍不住喊了声疼,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顾不上揉膝盖,连忙回头去看父亲和母亲。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们两人正快步朝着远处走去,身影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渐渐变得模糊。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就将他们走过的脚印掩盖住,仿佛他们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爸!妈!你们莫走!”

我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去追他们,可于师傅的手却像铁砧一般,死死地压住了我的肩头。

我的哭喊声穿透了整个田野,在空旷的雪地里回荡着,可回应我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飘落的雪花。

也许是我哭的太过专心,也许是哭累了,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感觉身上暖和了起来。

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于师傅的堂屋里。

我抽搭搭地抹着眼泪,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于师傅的堂屋不大,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桌,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纸张工具。

而最让我感到震惊的是,整个堂屋里,到处都摆放着纸扎。

有人型纸扎,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穿着古代的长袍,有的穿着现代的外套,脸上的表情刻画得十分逼真,脸上画着两坨嫣红。

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纸扎,房子,车马等等。

这些纸扎琳琅满目地摆放在堂屋里,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虽说仔细看,能发现这些纸扎的手艺巧夺天工,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十分到位,但对于年纪尚小的我来说,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诡异,给了我巨大的震撼,让我忍不住往后退了退,生怕那些纸扎人会突然动起来。

尤其是堂屋里家神牌位左下方摆着的一方小方桌,上面摆着一尊面容可怖的纸扎神像。

这尊神像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长袍,脸上画着青面獠牙,长长的舌头吐露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锁链,锁链上似乎还挂着一些小小的纸人。

在桌子旁边煤油灯那昏黄的灯光摇曳着,将神像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影子随着灯光晃动,显得更是阴森恐怖。

我紧紧地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恐惧,不敢再多看那些纸扎一眼。

而于师傅可没空管我,他从进门开始,就径直走到大门口,蹲在门槛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旱烟袋。

他慢慢地装着烟丝,动作依旧有些缓慢,时不时还会咳嗽几声。

装好烟后,他用火柴点燃,然后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从他的鼻孔和嘴角冒出,缭绕在他的周围,让他那张本就邋遢的脸显得更加模糊。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的雪地,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沉寂了下来,只剩下于师傅抽旱烟的吧嗒声和外面风雪的呼啸声。

这种压抑的氛围让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偷偷地看了于师傅好几眼,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满是不安。

突然,于师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后倒去。

可身后全是那些恐怖阴森的纸扎人,我退无可退,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逃脱的方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于师傅。

“你,你要干啥子!”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里满是惊恐。

于师傅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给你收床去,要是你实在不想呆在我这,门就在这里,要走就走。”

说完,他便径直往里屋走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愣着。

我心里嘀咕着:“我才不走呢!你收了我老汉儿的东西,我就算要走,也要把东西拿到再说!”

偷偷瞄了一眼外面的风雪,此刻雪下得更大了,田野里一片漆黑,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有呼啸的风声,听起来格外吓人。

我又看了看堂屋里的纸扎,虽然害怕,但至少这里是暖和的。

“明天白天再走也不迟,现在出去,指不定要被冻死在雪地里。”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里屋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隐隐约约还传来了人的呻吟声,那声音微弱而痛苦,正是于师傅的声音。

我身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看着那里屋的门框不知所措。

那门框,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等着我进去一般。

这使得我站在原地,双腿不停地打颤,心里满是恐惧,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看。

“喂!你怎么了!”

我大着胆子朝着里屋喊了两句。

等了许久,里屋并没有人回应我,只有那夹在风声里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莫不是在骗我?故意装病,想让我进去,然后对我做什么?”

我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可转念一想。

“不对啊,他之前咳出黑血,看起来就很虚弱,说不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在心里纠结着,一方面害怕于师傅是在骗我,另一方面又担心他真的出了意外。

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慢慢地朝着里屋挪去,走到门框边,我先是伸出头,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于师傅躺在里屋床边的地上,身体蜷缩着,头发和胡子乱糟糟地粘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的嘴里不停地发出一些奇怪的呓语,声音含糊不清,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因为头发胡子太多,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是痛苦还是其他什么样子,只能看到他的身体偶尔会抽搐一下。

“你……你没事吧?”

我一步一挪地走到于师傅身边,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推了推他。

可他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躺在地上,嘴里的呓语也没有停止。

我心里越来越没底,越来越害怕。

看着于师傅这副样子,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爷爷。

爷爷走的那天,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身体虚弱,嘴里说着胡话,最后慢慢地没了呼吸。

一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别死啊!我爸我妈把我交给你,你要对我负责的啊!”

我一边哭,一边喊着,哭声越来越大,在小小的里屋里回荡着。

也许是我的哭声太大,也许是于师傅还有意识,他竟然渐渐的苏醒了过来。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有些涣散,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而他开口对我讲的第一句话便是:

“出门往东走十里路,第一户人家,找陈师傅,叫他过来……”

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透着虚弱,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把话说完,他那像毛球一般的头便直直的倒了下去,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

这一次,连呓语都没有了,整个里屋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我的哭声与外面的风雪声。

“喂!你醒醒啊!醒醒!”

我用力地推了推于师傅,可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身体也好像变得冰凉起来。

我刚止住的呜咽声在于师傅晕厥之后,很快又响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哭了有一会儿,我渐渐停了下来。

脑子里闪过父母转身走入风雪的样子,他们那决绝的背影,还有父亲说的我被人借走五十年阳寿的话,于师傅咳出的黑血,堂屋里诡异的纸扎……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有两个小人一样,在我的脑子里不断的拉扯着。

“十里路就十里路,去就去。”

我一边嘀咕着,一边擦干脸上的眼泪。

虽然心里害怕,虽然外面风雪很大,虽然我不知道那个陈师傅是谁,但是我知道,现在只有找到陈师傅,才能救于师傅。

如果于师傅死了,我就真的成了无依无靠的孩子了。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身朝着屋外跑去。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寒风夹杂着雪花瞬间灌了进来,打在我的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我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然后朝着东边的方向跑去。

而我那时候也没想到,从我跑出门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将彻底与青乌师这个职业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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