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晨露未晞的弄堂里，多多鞋带上的反光片划出银弧。他仰头望着比自己还高的书包，忽然发现天空蓝得能滴出水来。秋风掠过悬铃木果实，叮叮当当的声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橘红色教学楼吞吐着欢闹声浪，多多张开双臂丈量操场，运动鞋碾过塑胶跑道发出细碎声响。当手指触到冰凉的合金课桌划痕时，他忽然意识到这里允许用铅笔在桌面画线——和幼儿园完全不同的自由。
第一片雪花落在信箱顶上那天，楼道响起陌生脚步声。防盗门开合间，多多瞥见对门男孩招风耳上结着的白霜。这个唤作“勤勤”的孩子正用冻红的手攥着搬家纸箱，抬头时眼里迸出黑曜石般的光。
暮色里两扇门同时打开。张峰叔叔的瘦高身影被楼道灯拉得更长，像棵挂满塑料袋的枯树;崔素阿姨提着菜篮挪步时，呢子大衣在臃肿身躯上绷出滑稽的弧度。多多盯着他们投在墙上的影子:一个竹竿挑着铁桶，晃晃悠悠地爬上楼。
窗户被染成琥珀色时，勤勤家终于尘埃落定。微凉的秋风卷着几片枯叶叩响窗棂，被鹿皮布擦得锃亮的穿衣镜里，映出多多踮脚擦拭门框的侧影。男孩脖颈上细密的汗珠在夕阳里闪烁，像撒了把碎钻。
“往左半寸!”崔素女士中气十足地指挥穿透整个客厅。这位扎方格头巾的圆润妇人正托着鞋柜一角，红扑扑的脸颊随着发力微微颤动。她裹着旧围裙的腰身灵活地穿梭在纸箱迷阵里，时不时伸手扶正工人肩上摇摇欲坠的衣柜，粗麻手套蹭过金属门框时发出刺啦的摩擦声。
勤勤蹲在墙角组装小书桌，螺丝刀在掌心里硌出红印。他的圆寸头挂着汗珠，靛蓝色卫衣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小臂上沾着的墙灰。听见父亲张峰在走廊里喊消毒液，少年刚要起身却见多多已经捧着淡绿色塑料瓶小跑过去——这个总挂着笑的邻居男孩，从下午起就像条勤快的小尾巴，把自家储备的清洁用品源源不断搬来。
“当心!”张峰叔叔沙哑的嗓音突然炸响。众人转头时，正看见他徒手接住滑落的穿衣镜，乱发间粘着的墙纸碎屑簌簌掉落。多多眼疾手快递过温热的搪瓷杯，中年男人喉结剧烈滚动着灌下整杯热茶，高高凸起的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崔素摘下头巾，围裙口袋露了半截记账本:”老张歇会儿，这搬家公司靠谱是靠谱，就是这手脚…”她突然噤声，细长的眼睛扫过墙角的消毒液瓶子，转向多多时换上春风拂面的笑容：“今天多亏小多爸妈的清洁剂，要不这瓷砖缝可得藏污纳垢了”。
暮色渐浓时，搬家卡车终于吐出最后一件家具。崔素叉着腰站在焕然一新的客厅中央，忽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铁皮饼干盒：“小多妈，这是老字号的白糖糕，给孩子垫垫肚子。”她说话时腕间的电子表滴答作响，暖黄光晕里，两家人六个影子在砖瓷地上交叠成温暖的一团。
街角饭馆的灯牌亮起来时，张峰已经和多多爸爸碰了三次酒杯。红烧肉的酱色映着崔素眉飞色舞的脸:“要说咱们这片的超市，还得数…”她忽然用筷子尖点点埋头啃狮子头的勤勤，“明儿记得把咱家新炒的糖栗子给多多送两包去。”
转盘上最后一块葱烤鲫鱼被勤勤悄悄拔到多多碗里。两人相视一笑，窗外一片碎叶轻扑在尚带着水渍的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