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将里面所有的虚伪、算计和冰冷都彻底隔绝。苏晚晚站在台阶上,阳光洒满全身,却依然觉得骨子里透着刚从冰窖里爬出来的寒意。
宸王府的马车就安静地等候在门前,玄色的车帘低垂,如同它主人的性格,内敛而莫测。萧景玄已经先一步上了前面那辆亲王规制的马车,并未等她。
苏晚晚在翠儿的搀扶下,走向后面那辆属于她的马车。脚步略显虚浮,并非体力不支,而是心神激荡后的余波。萧景玄最后那句“苏家若无事,不必常来打扰”,依旧在她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钧之力,砸得她心潮难平。
【他为什么要那么说?】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是为了杜绝麻烦?是为了维护王府威严?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丝丝,是为了我?】
她不敢深想那个过于美好的可能性,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她受益的。苏家这棵看似繁茂、实则早已从内部开始腐朽的大树,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再轻易地将枝蔓伸向她,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养分了。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苏府所在的街巷。车厢内,翠儿依旧激动得小脸通红,压低声音道:“小姐!您看到老爷和夫人的脸色了吗?王爷真是太厉害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
“翠儿。”苏晚晚轻声打断她,摇了摇头。她靠在柔软的车壁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谨言慎行。”
翠儿立刻噤声,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
苏晚晚需要冷静。今日的回门,信息量太大。萧景玄的态度,苏家的反应,都让她需要时间重新评估自己的处境和未来的路。
回到宸王府,气氛一如既往的肃穆安静。仿佛只是出去散了趟步,而非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家族交锋。
萧景玄径直回了前院书房,苏晚晚则回到了锦墨堂。
卸下那身略显正式的王妃行头,换回轻便的常服,苏晚晚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被精心修剪过、却毫无野趣的花草,思绪渐渐沉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午后,福伯再次来到锦墨堂,通报王氏前来拜访。
苏晚晚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来了。她就知道,以王氏的性格,绝不会因为萧景玄的一句警告就彻底死心,尤其是在她亲眼见到萧景玄似乎并非完全无视自己之后。
“请母亲去偏厅用茶。”苏晚晚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地吩咐。她没有称“王妃娘娘”,而是用了“母亲”,算是给了彼此一个体面,也是不想在明面上将关系弄得太僵。
稍作整理,苏晚晚带着翠儿来到偏厅。
王氏已经坐在那里了,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却并未饮用。她今日换了一身相对朴素的暗红色衣裙,脸上的妆容也淡了些,试图营造出一种温和亲近的氛围。但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在看到苏晚晚走进来时,依旧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审视和探究。
“晚晚来了。”王氏放下茶杯,脸上堆起慈和的笑容,仿佛之前在正厅里那个脸色灰败的人不是她。
“母亲。”苏晚晚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在她下首的位置坐下,姿态恭顺,却带着一种不易接近的疏离感。
“快免礼。”王氏虚扶了一下,目光在苏晚晚身上细细打量着,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今日回门,一切都还顺利吧?王爷他……待你可好?”
苏晚晚垂着眼睫,声音轻柔,听不出情绪:“劳母亲挂心,王爷待女儿很好,王府上下也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王氏连连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话锋随即一转,带着试探,“说起来,晚晚,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是宸王府的正妃。这王府里里外外,想必事务繁多吧?你年纪尚轻,若有不懂的,或是需要人手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家里……总还是有些得力的人,可以送过来给你使唤。”
果然。苏晚晚心中冷笑。这是见攀附王爷不成,又想往她身边塞人,试图通过控制她来间接影响王府?或者至少,能多一双监视她的眼睛。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为难的温顺笑容:“母亲的心意,女儿心领了。只是王爷不喜外人插手王府内务,府中亦有定例,下人各司其职,倒是不缺人手。况且,”她顿了顿,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王爷今日也说了,女儿既已出嫁,便是王府的人,实在不敢因家事再劳动母亲和家里费心。”
她将萧景玄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像一面坚固的盾牌,挡回了王氏所有隐晦的试探。
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被强压下去。她看着苏晚晚,这个曾经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庶女,如今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珍珠首饰,言谈举止间竟隐隐有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沉静而疏离的气度。
是因为宸王府的富贵?还是因为……那位王爷的态度?
王氏不敢确定,但苏晚晚这番软中带硬的回绝,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的苏晚晚了。
“呵呵,说的是,是母亲考虑不周了。”王氏干笑两声,掩饰着尴尬,“你如今是王妃,自有主张。母亲只是担心你,怕你受委屈。”
“女儿明白。”苏晚晚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偏厅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王氏又勉强找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说了几句,见苏晚晚始终是那副油盐不进、恭顺却疏离的模样,自觉无趣,也怕言多必失,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王氏,苏晚晚站在偏厅门口,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依旧试图维持着贵妇仪态的背影,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守住了自己的界限。
没有依靠哭闹,没有依靠争吵,只是平静地、坚定地,利用萧景玄赋予的“势”,挡住了来自“娘家”的又一次试探。
她转身,走回锦墨堂。阳光透过廊柱,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虽然依旧身处这座华丽的牢笼,前路依旧布满未知的荆棘。
但苏晚晚觉得,自己仿佛在黑暗中,又摸索着向前踏出了微小而坚实的一步。
她开始懂得,如何在这权力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争取一方可以喘息的空间。

维C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