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忌心头一凛,足尖在山岩上轻轻一点。
老道士所传的那篇呼吸法门,刹那间行遍周天。
他只觉一股清气自丹田涌上双足,身子轻了数分,整个人便如一缕青烟,顺着山道疾坠而下。
那引路的小道童只觉耳畔生风,似有大鸟掠过,一眨眼,叶无忌的身影已在十丈开外。
他惊得张大了嘴,用力揉了揉眼,以为白日见鬼。
“叶师叔……你、你等等我!”
风声灌耳,叶无忌已听不见他的呼喊。
那股在太白峰磨砺出的雄浑内息,此刻如开闸江水,在他经脉中咆哮奔涌。
双腿似已不是自己的,只随心念而动,足不点地。
山风如刀,刮得他面颊生疼,两旁景物化作一道道急退的虚影。
顷刻之间,全真教前殿的演武场已遥遥在望。
远远便见那里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当中隐隐传来阵阵哄笑。
叶无忌心中直往下沉,身形如电,分开人丛,硬生生挤了进去。
只一眼,他双目便迸出两道寒光。
场中,杨过正被一个青袍弟子用膝盖死死顶住背心要穴,整张脸都被按在土里,动弹不得。
那弟子比杨过年长数岁,抓着他后颈头发,满面鄙薄冷笑。
“小杂种,服是不服?”
“我呸!”杨过猛地一拧头,啐出一口浓痰。
他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一道掌印清晰可见,额角青筋坟起,双颊却反常地鼓胀起来,喉头深处,竟发出一阵如同蛙鸣般的“咕呱”之声。
叶无忌瞳孔骤缩。
蛤蟆功!
这小子,竟被逼到了要动用欧阳锋这门歹毒功夫的绝境!
人丛一角,鹿清笃和皮清玄二人正抱着胳膊,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周师兄,便该如此!”
鹿清笃指着杨过的后脑,向那青袍道士谄笑道,“这野小子不知从哪个山沟里冒出来,就因辈分高些,便真当自个儿是人物了!您可得替我们好好管教管教!”
“正是!”皮清玄在一旁煽风点火,“我等入门数载,反要叫他一声师叔!他非但不感恩,还出手伤人,今日若不给他个教训,全真教的规矩何在!”
那青袍弟子,正是长真子刘处玄门下大弟子周志平。
他听得这番话,手上又加了三分劲,骨节捏得格格作响。
“杨过,听见了么?你入门虽晚,辈分却高,更该知晓何为尊师重道,何为上下有序。跪下,给你鹿、皮两位师侄磕个头,认个错,此事便算揭过。”
杨过脖颈猛地一梗,双颊鼓胀得更高,那股怪异的蛙鸣也愈发急促。
叶无忌脑中警铃大作。
杨过若只是一时气盛,打伤鹿清笃与皮清玄这两个清字辈的弟子,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可他若是用西毒欧阳锋的蛤蟆功,重伤了同为三代弟子的周志平,那便是犯了本教大忌,与妖邪为伍,非被废去武功、逐出山门不可!
“杨过!”
叶无忌一声断喝。
这一声清喝,他暗暗将先天功的筑基法门融于其中,声量如洪钟大吕。
正自蓄力的杨过,身子猛地一震,那股鼓荡内劲登时一泄,脸上潮红也褪去了几分。
他艰难转过头,一见来人是叶无忌,满腔倔强刹那间化作天大的委屈,眼圈一红。
“师兄!”
场中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叶无忌身上。
周志平抬起头,认出了叶无忌,眉头当即一皱。
“叶师弟?此间是是非非,你还是莫要沾染的好。”他这话说得客气,语气却傲慢无比。
鹿清笃一见叶无忌,仿佛又找到了新的由头,尖声叫道:
“周师兄,便是他!和杨过这野种是一路的货色!上次在山门外,便因他巧言令色,害得我师父受罚面壁!他们二人蛇鼠一窝!”
叶无忌却连眼角余光也未曾瞥他一下,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场中的周志平。
他步履不快,围观众弟子却似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所迫,竟不由自主地向两旁分开,给他让出一条通路。
叶无忌行至周志平面前,目光下垂,落在他那只死死按着杨过脖颈的手上。
“周师兄,放手。”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半分波澜。
“我若说不呢?”周志平冷笑一声,眼中精光一闪,“鹿师侄与皮师侄,乃我全真教三代弟子,杨过无故殴伤同门,我身为师兄,难道还管不得了?”
“我让你放手。”叶无忌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眼神却冷了一分。
“叶师弟,你未免也太狂妄了,竟敢对我颐指气使……”
周志平一句“使”字尚未出口,只觉眼前人影一花。
叶无忌的手探了出来。
那只手,不快,不慢,却带着一种羚羊挂角般的韵味,算准了他劲力的所有变化。
周志平心中大骇,下意识便要撤手变招,格挡来势。
可叶无忌的目标,却根本不是他要格挡之处。
只见叶无忌的手指,如蜻蜓点水,在他扣着杨过的右手手腕“阳谷穴”上,轻轻一搭。
一股阴柔内劲,如丝入扣,倏地透了进去。
周志平只觉整条右臂霎时酸麻,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骨髓里噬咬,竟提不起半分力道。
那只按着杨过的手,不由自主地便松了开来。
叶无忌手腕一翻,顺势一提,已将杨过从地上拉起。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到我身后去。”
杨过站到叶无忌身后,又气又恨,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说了个分明。
“师兄!我与鹿清笃说好了一对一,他打不过,皮清玄便从背后偷袭!他们两个打我一个,还是占不到便宜,便去搬来了周师兄!他……他还让我给那两个无耻之徒下跪赔罪!”
周志平甩了甩那条兀自酸麻不已的手臂,望向叶无忌的眼神,已是又惊又怒。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会被这个入门不久的师弟一招制住,当众出丑。
“好个叶无忌!果然是一丘之貉!”他指着二人,厉声喝道,“杨过目无尊长,殴打师侄在先,你竟敢公然回护,还对我出手!你们两个,今日谁也别想走了!”
叶无忌这才将目光从杨过身上移开,正眼看向他。
“周师兄,我只问你。这场比武,可是他们二人主动邀约?”
鹿清笃梗着脖子,强辩道:“是又如何?我二人虽是师侄,入门却早,指点一下新来的师叔武功,难道有错?”
“说好了一对一,也是真的?”叶无忌再问。
皮清玄眼神闪烁,不敢接话。
叶无忌的目光冷电般扫过他们二人,最后重新落在周志平脸上,声如寒冰。
“说好一对一,两个清字辈的师侄,却围攻一个志字辈的师叔。周师兄,这是我全真教的规矩么?”
“打不过,又叫来你这个同辈师兄出手压人。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周师兄,这又是我全真教的哪一条规矩?”
他每问一句,便向前踏上一步,气势竟如山倾。
周遭弟子一片哗然,议论之声四起,看向鹿、皮二人的目光中,已多了几分鄙夷。
周志平被他问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哑口无言。
“你……”他指着叶无忌,气得浑身发颤,“你少在此处巧言令色,搬弄是非!他们入门年久,功夫扎实,杨过下手却不知轻重!我身为师兄,出手管教,何错之有!”
话音未落,“铮”的一声龙吟,周志平已掣出腰间长剑。
三尺青锋,剑尖直指叶无忌眉心。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骇然后退,空出一片更大的场地。
杨过大急,伸手扯了扯叶无忌的衣袖。
“师兄,他……他动真格的了!”
“看清楚。”叶无忌头亦不回,声音传入杨过耳中。
“今日,我便教你一件事。”
“在这江湖上,道理,有时不是用嘴来讲的。”
他将杨过轻轻向后一推,独自一人,面对着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剑。
“你打我师弟,逼他给师侄下跪。”
周志平怒喝:“是又如何!”
叶无忌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幽深似井。
“不如何。”
“今日,你跪下,给他磕头赔罪。”
“此事,便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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