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南侯府横跨朱雀街,府内九十余口人,在京城之中都算得上前列。
花厅连接后苑,抬眸望去能瞧见那一簇簇的假山群,假山畔得曲径以卵石拼成龟背锦纹,通向那座六角水榭。
夏日燥热,水榭之中临水一侧的竹帘半卷起,隐约能瞧见池中新荷的嫩角。
春朝立在一旁,不停歇地给秦云素摇着扇子,可即便如此,她面上依旧有豆大的汗珠落下,洇进衣裳里,叫人心烦意乱。
秦云素偏过头来,看向沈遇安。
不知晓他方才究竟是抽了什么风,竟拉她过来,说想要喂鱼?!
秦云素原本不愿搭理他,可耐不住身侧几位官夫人一句接一句的劝说,只能迎着头皮与他一道过来。
“不热?”
见他脸上唇角抿起,俨然是副大人模样,秦云素终究忍不住开口。
“往日出来宴席,都躲我躲得远远的,如今倒是会拉我一道出来了。”
不知晓是不是对着这逆子年幼时,倒比长大后可爱几分的样子,秦云素腰往后靠,坐得没方才这般正,眼眸带着戏谑,看向他。
沈遇安握了一手心的鱼食,慢慢往湖中洒,数条锦鲤争相踊跃,浅赤色鱼鳞被阳光照射出多彩的光影。
他转过身来,看着秦云素与他坐得极近,鼻子皱了皱,便挪了软凳往旁边一尺。
“不热。”
他声音硬邦邦的,活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见他这般抗拒与她开口,秦云素眼眸渐渐冷下来,她抬手,打断春朝摇扇的动作。
湖水潺潺,隐有淡淡土腥味传来,几尾锦鲤不知晓顶上人杂乱心绪,依旧鱼头攒动着,摇尾荡起阵阵水花。
“沈遇安,你答应了她什么?”
“啪嗒——”
鱼食的盒子一下跌落在地上,沈遇安的脊背挺得笔直,却还是嘴硬:“手滑了。”
他缓缓转身,拧紧眉头不悦地看向秦云素,软糯小脸上尽是不满。
“你和她们说的一般坏,竟还偷听我与姨母的话。”
看着面前的沈遇安,秦云素只觉得胸口有一团闷气堵住。
咽不下、吐不出。
当初刚进沈府没多久,她便有孕了。
那时秦云素不过十六七岁,稚嫩如春日杏花般的年龄。
第一次诊喜脉、孕吐、胎动…
甚至最后生产时,因着平日里补多了,几近要了她半条命。
可那日,她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唇角发白,却强撑着看了襁褓里那皱皱巴巴、丑得像猴子的小人儿。
却叫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血脉相连。
这是她九死一生,生下的儿子。
当真是她的好儿子啊。
秦云素喉咙动了动,指节下意识弯曲,连长甲嵌进肉中都未曾察觉。
“我未曾提到过是谁。”
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有些发颤,沈遇安没有察觉出来,可离她最近的春朝却敏锐捕捉到。
春朝担忧地动了动唇。
“夫人…”
沈遇安却一时间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猛地一转头,“哼”了声。
秦云素揉了揉眉心:“你如今不小了,自是知晓你爹为何昨日送你来枕溪阁,今日又为何这般束缚着你。”
沈遇安沉思着,不吭声了。
“若是你想进宫当伴读,便老老实实听我的。”
沈遇安怀疑看向她:“你能帮我?而不是害我?”
他这话太过于刺耳,春朝气得下意识站起身,可还未等她说些什么,便被秦云素扯住。
“我是你生母,害你,对我毫无好处。”
秦云素冷静开口。
沈遇安听着她话,抿了抿淡色的唇,他眉心攒得紧,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好吧。我今日暂且信你一回。”
–。
宴席上,花厅两面的槅扇尽数散去,侍女们捧着官窑碟鱼贯而入。
缠枝莲纹碟中码着水晶鲈鱼脍,青盏中盛着牛乳酥冰酪,还有各色膳食,眼花缭乱。
茶饱饭足,忽有一人开口。
“倒是可惜了,都是安哥儿喜欢的吃食。”
众人将视线扫过,却见是秦意浓。
只是她身侧原本该坐着秦云素母女的位置却空落落的。
秦云素被儿子闹腾的带去外边,也已同安南侯夫人知会过了,只是剩余的夫人们不知晓,倒是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知晓揣摩些什么。
席上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往日也是有事没事便聚在一块,消消闷儿,如今瞧见沈家这情况,定然都好奇得很,可就是互相看一眼终究没人开口问。
最后,还是那位早年间便失了宠,却还有个名号的绥安县主开口。
“秦意浓…秦夫人,我可是听说过这沈家小公子的性子可算不得好,怎么,你来京城才多久,便知晓他的喜好了不成?”
秦意浓抬眸,见是县主发话,她心中一颤。
却还是笑着开口回答:“县主娘娘您这便是说笑了。”
她笑得勉强,螓首微垂,像是摇曳在风雨之中的小白花。
“唉,只是我那个妹妹…”秦意浓深深叹了口气:“遇安毕竟自小不是在她身侧长大的,相处的时日不多,看得紧一些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有人察觉到秦意浓这话中有话。
“什么叫看得紧了些?难不成,沈夫人作为他亲娘不知晓他爱吃些什么,平日之中在府上都不给他做不成?!”
秦意浓抬眸,与那周姑娘视线撞上,她眼眸之中一闪而过的欣喜,而后死死按捺住波动的情绪,继续说些似是似非的话。
“这…唉,男孩儿这个年岁,总归是调皮一些。只是我如今在沈府不过两三月的光景,却叫他偷跑来我这好几回,有一回脸上都…”
秦意浓说着,似是察觉到自己说漏了什么,急忙止住话匣子,眼眸不安地转动像是做错什么了般。
这话一出,就连安南侯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秦意浓这话里话外意思,难道不是说沈夫人在府上虐打小少爷,才叫作为她亲子的沈遇安与她不亲近吗!
先前京城之中与沈家大夫人相熟之人便传出来过消息,说是沈家那嫡孙不认亲娘,闹得可凶了。
今日原本瞧着这母子二人相处虽略显僵硬,倒不像是往日里听见风言风语那般的模样,可如今听秦意浓这么一说…
县主走到安南侯夫人身侧,轻声道:“我瞧着,倒有几分真。”
安南侯夫人嘴唇动了动,只不过她还未曾开口说些什么,便有丫鬟莽撞地冲进来。
“夫人,去水榭那儿瞧瞧吧!沈夫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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