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冷意,吹得路边刚抽芽的柳枝轻轻打颤。林如兰把羽绒服外套的领子往上拢了拢,怀里抱着的政策文件袋被手臂裹得严严实实,边角处还沾着点早上出门时,儿子周阳不小心蹭上的铅笔灰。孩子今早赶美术作业,书包拉链没拉好,铅笔滚了一地,还是她蹲在玄关帮着捡起来的。
“妈,你送文件的时候慢点走,路上有冰。”周阳背着画板出门时,还特意回头叮嘱了一句,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认真。林如兰当时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啦,你去画室也注意安全,下周联考别紧张。”
她心里暖暖的,周阳并没有去找陈墨,即便在家里遇到,也没有质问他借款的事,给她留了极大的面子。但林如兰心里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对不起儿子。
借款事件之后,她与陈默也算住在一起了,周阳对此竟然没有太反对:“我今年可能就去京城上大学了,以后也会留在京城工作,妈身边有个人照顾我也放心。”
林如兰也不知儿子这话是不是真心的,但儿子的态度还是让她很心里很暖,“你放心,妈不会同他结婚的,就算抱团取暖吧。”
看着孩子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她才想起前同事王姐昨晚的电话,语气急得快要哭出来:“如兰,算我求你了,街道办今早九点必须收企业社保补贴的申报材料,我临时被派去邻市,这材料要是耽误了,好几个小微企业今年的补贴就没着落了……”
林如兰没犹豫就应了。她跟王姐在老单位共事几年,知道那些小微企业有多不容易,更何况其中还有两家是做儿童绘本设计的,去年周阳参加美术比赛,人家还免费给过孩子画册当参考。
她看了眼手机,刚过八点,距离街道办上班还有四十分钟,想着走人行道过去刚好,路上还能顺便给陈默买他最爱吃的牛肉包。今早他天没亮就出门了,说要去郊区的印刷厂盯设计样品,临走前只喝了半杯凉牛奶,她看着都心疼。
步行道旁的迎春花刚冒了点嫩黄的花苞,晨练的老人裹着厚棉袄,手里攥着太极剑慢悠悠走着,偶尔有骑电动车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按着车铃小心避开行人。
林如兰踩着路边的方砖往前走,怀里的文件袋被她攥得有些发皱,脑子里全是儿子的事——下周就是美术联考了,孩子为了这次考试,每天在画室待到半夜,上周她下去送夜宵,看见他画板旁堆着满满的速写纸,手指关节都磨出了茧子。
前几天周阳还跟她撒娇:“妈,等我考完试,咱们一起去吃火锅好不好?我想吃你上次说的那家番茄锅底。”当时她笑着答应,后来还笑着对陈默说要多给孩子点两盘肥牛。
可现在想想,陈默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别说陪周阳吃火锅,就连让他帮忙看下素描构图,他都因为要去跑注册的事,匆匆看了两眼就走了。
林如兰想,等今天把文件送完,一定要跟陈默好好说说,再忙也得抽半天时间陪陪周阳,联考这么大的事,孩子心里肯定慌。
正走神间,右侧非机动车道突然传来尖锐的电动车鸣笛声,林如兰猛地回神,就看见一辆银灰色电动车正朝着自己直冲过来。
骑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头发染成了浅棕色,一手攥着车把,一手举着手机看导航,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连前方的路都没顾上扫一眼,显然是闯红灯还走了逆行道。
“小心!”林如兰的心脏瞬间揪紧,下意识往左侧躲,可脚下被昨夜融化后又结冰的方砖滑了一下,身体重重往前摔去。
怀里的文件袋先砸在地上,厚厚的申报材料散了一地,有的被风吹得卷起来,有的飘到了非机动车道上,印着“企业社保补贴申报”的字样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还没等她撑着地面起身,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旁边的金属护栏上,一阵剧烈的钝痛顺着脊椎往上窜,眼前瞬间蒙了层白雾,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姑娘!你没事吧?别乱动啊!”
最先冲过来的是个拎着菜篮子的阿姨,她蹲在林如兰身边,伸手想扶,又赶紧缩了回去,“我家老头子以前也摔过脑袋,医生说不能随便动!”
周围很快围过来几个路人,一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赶紧弯腰帮着捡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还有个戴眼镜的姑娘掏出手机:
“我来打120!谁有湿巾?看看她后脑勺有没有流血!”
林如兰的意识开始发飘,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她能感觉到有人轻轻托着她的后背,能看见散落的文件被路人一张张叠好,还能隐约听见有人说“这文件上盖着好几个公章呢,肯定是重要东西”。
她想开口说“谢谢”,可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刚好攥住一张飘到手边的申报单,纸张边缘硌得指节发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先冒出来的不是自己的伤,而是儿子周阳下周就要联考了,她要是出事了,谁给孩子洗画笔?谁提醒他考试要带准考证?
陈默那么忙,肯定记不住孩子爱喝温牛奶,早上出门前还得检查画板有没有带全……还有昨晚答应周阳的火锅,要是她不能陪孩子去,孩子会不会难过?
接着,王姐的声音也在脑子里响起来,带着哭腔的“麻烦你了如兰”,还有那些小微企业老板之前跟她说的“全靠这笔补贴撑到年底”。
她看着地上叠好的文件,心里急得发慌。要是这些材料没按时送到,王姐会不会被领导批评?那些做绘本的老板,还能不能给孩子印画册?
“快打120,她手里还攥着文件呢!”那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举着手机喊,声音里满是急切,“医生快来了,你再坚持会儿!”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下林如兰的意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人影、叠好的文件、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都渐渐揉成一团模糊的光影。
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儿子周阳背着画板朝她跑来,笑着喊“妈,我素描进步了”;又看见陈默早上出门时的背影,回头跟她说“晚上早点睡,别等我”;还看见那些小微企业老板拿到补贴后,笑着跟她道谢的样子。
这些念头像碎片一样在她脑子里闪过,接着,意识便彻底沉入了黑暗,只有指尖还紧紧攥着那张申报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初春的寒风里微微发颤。
周围的路人还在忙碌着,有人继续捡着散落的文件,有人在跟120调度员报地址,还有人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林如兰身上。
晨光慢慢爬过地面,照在她攥着文件的手上,也照在那些印着“社保补贴”的纸张上,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她未完成的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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