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赵家每月一次的家庭聚餐日。
赵老太太近日受了寒,上午到祠堂烧了香便回房休息了,一切交由赵宗澜的母亲谢韵梵操办。
谢韵梵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知书达理,事事周到,一直都掌管着家中大小事宜,老太太也放心。
赵家老宅是祖上留下的四合院,位于京城核心地段,青砖围墙庄严肃穆。
入口是金柱大门,门楣悬挂金丝楠木匾,上面题写的是宅名,两旁还有专守的护卫。
赵岳翎昨儿刚回国,又带了个男人,怕母亲唠叨,所以并未在家住。
但她回来得早,想着先去看一看祖母。
穿过门厅,走进前院,青石板两侧的海棠花开得正好,颜色鲜亮,路过的佣人们看见她,皆是恭敬地颔首,唤她“六小姐”。
赵岳翎这一辈,她年纪是最小的,排行老六。
赵宗澜排行第五,外面的人忌惮敬重他,所以都尊称一声“赵先生”,而家中佣人或某些熟识的,有时候也唤“五爷”。
刚走进内院,赵岳翎就遇见伺候老太太的阮姨,瞧她正端着药碗从祖母房中出来。
“唉哟,六小姐来得真不是时候,老太太刚服了药睡下,您恐怕得下午再过来了。”
赵岳翎拧眉,“祖母这次怎么病得这么久,请医生来看过了?”
“看过了。”阮姨点头,“五爷交代过的,医生每天都来。”
“昨儿老太太还念叨呢,说给六小姐留了些好东西。”
赵家老太太最宠的就是赵宗澜和赵岳翎兄妹。
从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们留着,也惯得赵岳翎无法无天。
“我五哥回来了?”赵岳翎问。
阮姨:“没呢,常安来电说五爷还在处理工作,得晚些才过来。”
赵岳翎哼笑道:“大忙人啊,也不知道挣那么多钱干什么,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赵宗澜的车是临近晌午才驶进赵家老宅的。
赵家子嗣多,小一辈的,除了赵司源还在沪城“流放”外,几乎都来了。
装潢奢华的餐厅内,宫灯悬挂,地面铺的是苏州御窑金砖,几张红木大圆桌上,正中间的青瓷花瓶里,插着今日佣人刚从后院折下的腊梅。
负责餐饮的佣人正井然有序地呈菜。
赵宗澜进来时,见赵瑱(tian)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手执画笔,聚精会神地画着桌上的红梅,已至尾声。
“画得不错。”他难得夸赞,将脱下的大衣递给身后的常安,“但现在是用餐时间,东西先收起来。”
赵瑱今年刚满十八,从小患有自闭症。
他寡言少语,喜欢画画,时常将身边的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但他听赵宗澜的。
“好的,小叔。”
少年面无表情地将画笔画板收起来,身后的佣人要来接,他却没给,只将它们都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视线可及之处,宝贝得紧。
赵岳翎笑着打趣,“咱们小瑱瑱是最宝贝他那画笔画板的,你们可别去找不快。”
佣人点头应着:“是,六小姐。”
赵洛兮和其他小辈们见着赵宗澜,皆喊了声“小叔”后才落座。
这种家族聚会对赵宗澜来说,很无趣。
用过午饭后,赵宗澜同四哥赵蜇下了盘棋,他全程都恹恹的,没什么兴致。
赵洛兮从小便不爱热闹,跟着阮姨做了会儿手工,有些犯困,准备去午睡。
回西院时,在廊庭上遇见了赵宗澜。
“小叔。”她穿一件新中式浅紫色旗袍,外搭白色皮草披肩,仪态端庄大方。
赵宗澜手里拿了支烟,还未点,只淡淡的应了声。
“您昨日让常安问的那批宋锦,当时二哥一送来我就裁制成衣了,不知那批宋锦是有什么问题吗?”
小叔无端过问一批不起眼的锦缎,这本就是件稀奇的事儿。
所以赵洛兮心有疑惑。
赵宗澜把玩着手里的银质打火机,眼睛微眯了眯,嗓音淡漠:“已经裁制了?”
“是。”
“没什么问题,不用多想。”
他慢条斯理地拨动着打火机,叮的一声,火苗高蹿,偏头点了烟。
待赵洛兮离去,赵宗澜依旧立在廊下。
庭院中,建有宽泛圆形水池,池中假山堆叠,内里活水清澈,几尾锦鲤游弋得正欢。
他薄唇吐出烟雾,沉声吩咐常安:“去找几个手工织造宋锦的团队,价钱随他们开。”
跟在赵宗澜身边久了,常安自然知道是为沈小姐。
“是。”
晚饭过后,几个小辈们去看望了老太太。
谢韵梵忙了一天,张罗着给他们准备些礼物带回去。
眼看元旦节要到了。
无论底蕴再深厚的家族,家庭氛围融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每个节日,老宅这边都会让人给小辈们送去礼物,或是古玩首饰,又或是支票红包……
谢韵梵这会儿终于得了闲,找来赵宗澜谈话。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语气带着商量:“你父亲昨天来电,说……让我们一家人去伦敦过圣诞,正好岳翎也回来了,我想着,问问你的意思。”
赵宗澜的父亲赵偃和八年前去了英国。
是被赵宗澜送出国的。
迄今为止,父子俩整整八年未见。
赵宗澜坐在太师椅上抽烟,修长双腿交叠,他掸了掸烟灰,嗤笑道:“您这不是多此一问吗?”
“我若去了,你们一家人还怎么过节。”
谢韵梵无奈地拧眉,嗓音不自觉地沉了几分,“宗澜,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父亲。”
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是没有那么容易割离的。
赵宗澜似听了个笑话。
他哂笑一声,眼底笼上层阴霾,“正因为他是我父亲,所以我才保他余生衣食无忧,否则,我会还了他当初那一枪。”
谢韵梵不说话了。
她闭上眼,深深呼出口浊气。
所有人都说,赵宗澜是为家族而生的。
手段雷厉风行,城府颇深,无论什么时候,总能轻而易举的掌控全局。
更有人说,赵宗澜的澜字,是力挽狂澜的澜。
因为他,京曜资本才能顺利将版图扩张至全球,成为国际上最具话语权的商业力量之一,赵家百年基业才能屹立不倒,声名赫赫。
但鲜有人知道,他十岁那年,赵偃和一意孤行,把人扔在了纽约,是为历练。
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要怎样才能在异国他乡活下去?
虽然有赵老太太派去的人照顾帮衬。
但也是要吃尽苦头的。
十年后,赵宗澜回国,父子二人便开始针锋相对,意见多有不合。
到赵宗澜二十四岁,即将要接管赵家那年,赵偃和又想操控他的婚姻。
至此,父子关系彻底决裂,到了动真刀真枪的地步。
从老宅出来时,已经快十点了。
赵宗澜坐在车上,懒懒地靠着椅背,有些烦躁地扯松了颈间的领带。
他喉结滚动,猛地吸口烟,半阖着眼帘,眸色不明。
周遭气压低得骇人。
常安知道先生此时的心情很差,所以,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今天的信呢?”
赵宗澜声线清冷,漫不经心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常安战战兢兢地答:“沈小姐今天没有送信来。”
“可能是太、太忙了吧。”
“忙?”赵宗澜冷笑出声,“那就去看看她到底有多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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