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第2章
5
远处有人跑来，大喊着我的名字。
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大颗大颗汗液砸落在我身上。
“南希，你醒醒，我是陈叙白啊。”
我睁开了眼睛，陈叙白像十年前，他永远保护我。
这也是我为什么义无反顾护着他。
我还想再看他几眼，但是眼皮好重。
只听墓地的老爷爷说。
“哎呀，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这姑娘想家人，在这哭一会就回去，她还跳了一下午舞呢，这可……”
一阵车鸣声。
陈叙白抱我上了车，泣不成声。
“以前，她也是跳舞的。”
徐婉容开车，她有意把车速降低，却被陈叙白狠狠怒骂。
“开快点！”
陈叙白大颗的眼泪砸落。
我想告诉他，不用难过，以后那些苦不用吃了。
是我害他吃了那么多苦。
那样是不好的。
陈叙白该吃点甜的了，我不会纠缠他的。
他和徐婉容会有个新家庭，肚子里有个新宝宝，他们像电视上的那样，一家三口。
不用再因为我被嘲笑。
我被送入了急救室。
徐婉容抱住他安慰。
“我的心脏是她自愿给的，她这样死了不是最好吗？对我们谁都好，对她也好，你以为她愿意这样不人不鬼活着吗？”
陈叙白捂着脸。
“她愿意，只要有我，她都愿意。”
他重重推开了徐婉容。
“你把她骗了过去对吧，我说了，我就要找到供体，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徐婉容也红了眼。
“然后呢，什么也没有改变，我是能去追逐梦想了，可是你呢，我多想和你在一起，而她不死，你永远和她绑定，你的生命只剩她，你不害怕吗？”
这样的反问让陈叙白害怕地抖动，甚至有点作呕。
是的，他害怕。
欠了更多，让他不敢继续送楚南希去疗养院，不敢真的抛下她。
他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一辈子毁了。
反正他当初也是该死的。
没有楚南希那颗肾，他该死的，就让他的人生腐烂吧。
他自私地想只要徐婉容好，那一切值得。
我死了，那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徐婉容轻轻哄他。
“就这样吧，交给老天选择，我们不要有心理负担，就这样，让老天选择，要是她活了下来，以后我和你一起承担这个责任，要是她死了……你要处罚我，我也没话可说，我只是想你过得好。”
我的灵魂飘了出来，医生依旧在抢救。
他们俩紧张地握着拳头。
却不知为何紧张和难受。
好几次，一股巨大的拉力都想把我送回身体，只是我不愿意。
我看着陈叙白。
他老了。
才十年，人怎么会老得那样快呢。
好多记忆涌了上来。
最难时候，陈叙白努力上班，每天还要给我准备好吃的再离开，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
就像一个陀螺。
回来却还要收拾我留下的一地残渣。
陈叙白强扯起笑容，一遍遍重复。
“以后不可以推倒这些，吃饭要在吃盘子里的，不能搞得到处都是，知道吗？”
他那样的温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邻居大妈不止一次告诉我。
我是个累赘，害得陈叙白直不起腰。
“年纪轻轻，背了这么个麻烦，真的很痛苦的，你念着他点好，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吧，多好的孩子。”
陈叙白，你会喜欢吗？
我爱你，从未变过。
6
又是一股拉力，医生无奈出来。
徐婉容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叙白张着嘴，半天没说出口。
这句话就，不好开口。
医生摇摇头。
“病人求生意志不强，你们要不去劝劝，现在还在危险期，随时可能走。”
陈叙白差点站不稳。
那些字他都认识，只是组装在一起，怎么就难以理解了起来。
徐婉容压先要进去，却被陈叙白拦住。
“我想单独和南希说说话。”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我飘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
陈叙白眼泪止不住落下。
“南希，我这些年习惯了你的存在，你知道吗？”
“你让我好纠结，不知道该抛下你，还是留住你，我让你捐赠心脏，当时还有个自私的想法，你捐完死了最好了，你身体差，容易感染。”
我听着他的话，也没有刀割的难受。
陈叙白也不容易。
我去找爸爸妈妈，也好。
原本，他对我也有恩的，爸妈离世后，我吃了好多菌子。
是陈叙白背着我到医院，救下的我。
都忘了这些，不知道怎么又想了起来。
惹得我都想落泪。
陈叙白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这辈子可能是要和你挂一起的，我接受了这个结局，你回来好不好，我以后带你去看更多风景，你不是才说想去新疆吗？”
我急得摇头。
不是的，他不要和我挂一起。
他和徐婉容在一起，我还留了礼物。
陈叙白却听不见我的大叫，只是帮我理着头发。
“我的愿望达成了，我希望婉容幸福，她能去追逐梦想。”
可我也急了。
我希望他幸福，哪怕他如今爱的是徐婉容。
所以我说什么也不会回身体里。
徐婉容还是按耐不住，走了进来。
她不再对我那么厌恶，反而看着惨白的我有几分愧疚
“南希，我……”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我乱飘，推倒了几个瓶子，吓得她闭了嘴。
只要她吃了苦，把甜给陈叙白。
这样就好了。
什么也不用再说。
我的灵魂飘在外面太久。
医生检查了好几次。
“脑死亡了，你们看看要不要启动器官捐赠程序。”
陈叙白抬头，眼中都是红血丝。
就像想起公司里人说的。
我的价值只剩那一身还能用的……
不！不！
陈叙白那么高傲的人，只跪过我。
这次，他也跪着求医生。
“医生，你救救她，一定有办法的，你不知道，我和南希说好了，只要你好好救，她就会回来，她很乖的，只听我话。”
可是他说到喉咙哽咽，医生也没有动摇。
“没有抢救的意义了。”
陈叙白情绪激动。
“这不可能！”
医生没有回话，只是让他好好考虑。
我好想告诉他。
真的，哪怕我还有点价值。
那都很好。
我不想再去疗养院，我怕我没用……
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听医生的吧。
让我再有用点。
7
陈叙白说什么也不同意，哪怕有同医院的人听说，他们不顾是否匹配，只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跪着求陈叙白。
“我的孩子支撑不了几天了，你行行好吧，她死是迟早的事，给我们其他人点生路。”
也有人拿出了钱财贿赂陈叙白。
“都是为了活命，死了一个大家都好。”
陈叙白眼眶红得能滴血。
“我说了不可能，我要楚南希醒来。”
几个大爷大妈气不过，扇了他一巴掌。
“我们都了解过的，你对她也不怎样，你们摘了她一颗心脏，怎么就不能给我们了，谁不是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有人工心脏，我还不需要她的，可偏偏我烂掉的是肾。”
他们七嘴八舌把陈叙白淹没。
每一句话都是刀子，割得陈叙白哪里都痛。
对啊，他又有什么资格。
明明最早是他让楚南希牺牲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陈叙白觉得脑子都快要炸开了，回荡着当初他的话。
“你好在有颗能用的心脏，不然活着浪费。”
这样的话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陈叙白一夜没睡，琢磨着当初为什么会讲这么难听的话。
徐婉容终于看不下去，扯着他站起来。
“够了，你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陈叙白推开她，要赶回医院。
“我要去陪她，她害怕，那颗心脏给你了，我也算爱过你，我们以后分开吧，我要好好陪陪南希。”
徐婉容扇了他一巴掌。
“陈叙白，你能不能清醒点，楚南希心甘情愿去死，就是为了让你有个新生，她不想拖累你，你如今还要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你对得起她吗？”
徐婉容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守了她十年，我守了你五年，现在好不容易快过上好日子，你不要我了，人不能又当又立的。”
连我也看懵了，哪怕我不太聪明。
可我也知道陈叙白做错了。
我想告诉他。
听徐婉容的，新的人生会有的。
可是他听不见。
陈叙白绝望地瘫坐在地。
“我想再见见南希，她会好起来，我至少能弥补，真的要让我踩着她的尸体走人生吗。”
我对着他的耳边吹风。
我心领了。
可我想看见他过得好，想看见糖罐里的礼物送出去。
那个孩子会到来的不是吗？
陈叙白说什么也不愿意。
甚至有人扒出他的公司，逼得他被迫离职。
他依旧不愿意。
“我不想看见她身上很多窟窿，南希怕痛。”
看着不少快死，绝望的病人。
甚至还有几个小孩子。
我心疼坏了。
陈叙白，你在干什么事情，事情不用这样的。
徐婉容从早劝到晚。
“这种形式算是另一种存在，你放手吧，让南希多点价值。”
陈叙白犹豫过后，用了一枚硬币决定。
我悄悄吹了几下。
最后，陈叙白同意了，只是配型下来，之前叫嚣的人却没有配型成功，给了一群默默等待的。
他们接受命运的残酷，又感激命运的馈赠。
陈叙白亲手拔掉了我的管子。
8
随着我的离世，陈叙白苍老了几十岁。
我的葬礼举办隆重。
不少术后恢复良好的人来到，他们给我送花送礼物。
哭得泣不成声。
“谢谢你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
那就好，我还有价值。
我不是没用的人就好。
我害怕那句话，仿佛有股天生的魔力。
就像我曾经仿佛很厉害，一下子跌入泥塘。
徐婉容也出场了，她原本是去参加舞蹈大赛。
听说连拿了好几个奖项。
算是实现了梦想。
可她没有拿奖牌，她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我不配。”
所以，今天，她出现在这，大家都怀揣着疑问。
她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道歉，我在这和所有人讲一个真相，我……当初南希送的文件，是被我调包了，我才是那个不要脸的人。”
“我想要叙白厌恶南希，我错了。”
我总算把她看顺眼了几分。
这个道歉我就收下了。
现场也没有人想指责她了。
全部唉声叹气。
“都是苦命人，你能爱一个男孩做到那个程度，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南希这边……”
徐婉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拿走了罐子里的糖果。
“叙白，我们分手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在一起吗，为什么要分手啊。”
陈叙白的兄弟跟着劝。
“叙白哥，你快点劝劝嫂子，你们这样不是毁了楚南希的愿望吗？”
可徐婉容只是摇摇头。
“你们都错了，叙白过不了那一关的，我答应过楚南希，我会把苦都吃了，甜给叙白。”
她眼尾渐渐带上了泪珠。
“哪怕离开叙白，我会很痛苦，但是我愿意这样去熬。”
陈叙白呆呆看着她，没有反驳。
相爱五年的恋人，又怎么不知道彼此的品行。
就像徐婉容一开始就知道陈叙白下不了手。
那会的她也很自私。
她觉得楚南希活着就是浪费。
拖累了所有人。
死了倒是很好，没了一个重担，还能救活其他人，这么大的好事。
可陈叙白纠结。
他只希望托举徐婉容实现梦想，为此，他决定牺牲未来。
那这个坏人她来做好了。
只希望以后陈叙白有个新的人生。
不要再被其他人拖累。
那个肾背负了恩情，也背负了太重的负担。
让她卸掉一部分吧。
她满足地看着陈叙白，又和我的墓碑说了悄悄话。
“我答应你的，会做到！你也投胎去吧，找个好人家，下辈子过得顺畅点。”
她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没人能够一直忍受一个拖累的。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透明了。
爸爸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近。
快离开了是吗。
我最后看了眼陈叙白，彻底消失在了雾气中。
9
徐婉容没有结婚，她从事公益事业，她利用舞蹈拉赞助，拉公益。
她站在台上分享。
“我这颗心脏跳得动，是因为一个故人，如果不是对方，我现在是人工心脏，每天带着电池，我估计也……来不了这里，所以大家不用说我做公益帮助了多少人，我们的人生原本就是别人给的。”
我原本是有些落寞她这种决定。
那些糖，我只吃了一颗。
剩下那些，他们不爱吃的。
岂不是都浪费了。
我的礼物没有送出去。
但地府给我带了个好消息。
徐婉容每一次公益汇演，都会把糖分给小朋友。
没有浪费，那就好。
陈叙白辞掉了工作。
他自己开办了企业，没有我的拖累，他把时间全部投入了事业。
公司很快开了起来。
有不少人拿我的事情做文章，他倒是好。
全部背下了骂名。
“我就是忘恩负义，换你们，你们又会解决什么。”
一时之间，很多人骂他。
陈叙白却感觉浑身轻松。
他喜欢看见别人骂他。
只有这样，才轻松了不少。
他就是该骂。
可网络总有人发表正义言论。
【没人能承受那么久的压力，陈叙白做得也够好了。】
他们甚至扒出了以前的旅游照片。
【那个女生过得很好，陈总已经够努力了，也够爱了，深情这个话题，我觉得陈叙白完成得够好。】
陈叙白一个个点了举报。
怎么有人替他说话。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能有多自私。
多少个夜晚，他恨不得扼杀楚南希的生机，他能跑出去，干什么都行。
自由得要命。
他会有正常的家庭，可明明他当初只想和楚南希在一起。
他们的爱有多么的深沉。
可偏偏……
陈叙白又喝酒了。
他赚了很多钱，捐给了各类医疗研究中心。
推动器官移植中心的发展。
最大程度降低术后感染。
并且，他还捐一大部分钱给了公益机构。
算是……
支持徐婉容的工作，算是了却那段爱情。
而我有了新生。
伴随着新的啼哭，我出生了。
我的家庭很美满。
爸妈没有再早逝，我没有把谁当我的救命稻草。
我只是我，我单纯爱着我自己。
很多年后，我跟着学起跳舞。
我的舞蹈非常优美，见到了那个做公益的姐姐。
她老了许多，依旧美丽。
胸口的疤痕依旧。
她也依旧重复讲着那个故事。
她说。
“会有很多人记得她，这样就很好了。”
她送了我一颗糖，这是她的习惯。
我吃了，棉花糖，很好吃。
又过了很久，我长大了。
我见到了陈叙白。
我不知道他是谁。
但他盯着我看了许久。
半晌才道。
“你很像一位故人，希望她过得和你一样好。”
他的眼睛都是沧桑，但是又都是满足。
我没懂，他只是笑。
很多年后，他们俩都过世了。
我的记忆多了很多人，他们爱着我，给了我最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