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再闭眼,冷伶月出乎意料地睡着了。
梦里,她忽然瞧见了小时候的事。
她出生那日,黑云压城,狂风大作。
杨氏难产,差一点血崩。
她一出生便沾了不祥之意。
后又算出她生辰八字同她父亲冷鸿远相克,压了他官运,堵了冷府运道,谁靠近,都会沾染上她身上的霉运。
从此,她彻底被家中不喜。
可那时候的杨氏并没有现在无情,她还是将她带在身侧,又从母家挑了位嬷嬷来照顾。
真正坐实她不详的是她一岁那年。
那日冷鸿远同杨氏起了争执,正逢他惹怒了天子,遭了责罚。
冷家被打压,他也被老太爷动了家法。
冷鸿远一怒之下怪到了冷伶月身上,将她活活掐死。
断气时,她脖子上满是可怖骇人的青痕。
杨氏发疯一样不许人靠近。
她抱着已经断了气的冷伶月枯坐一夜,苦痛绝望。
可第二日,已经冰冷的人却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哭声,在所有人的惊恐中,重新活了过来。
从此,冷府所有人都厌恶她,恐惧她,在她瞧不见的地方骂她怪物。
冷鸿远亦然。
他想要再次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儿弄死,可总是阴差阳错,让她艰难存活了下来。
后来冷家被御史大夫盯上。
冷鸿远不敢真弄死亲生女儿,亦不想让人有话柄拿捏,只得作罢。
可私下里,却没少打骂苛待。
那时的杨氏还是没有放弃她,她和嬷嬷管了她的生死,教她说话,教她认字。
直到两年后,庶妹冷婉荷出生。
她出生那日,干旱了许久的天开始起风,透出湿气,池子里干枯的荷也一朵接一朵的盛开。
很快,久旱逢甘霖,全城一片喜色。
她被冷家视若珍宝。
亦是那一年,杨氏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和冷鸿远一样突然嫌恶起了冷伶月,对她不闻不问,连看一眼都觉晦气。
她会在气急下骂她怪物,会在她哭着要母亲时吼她,让她离她远一点,莫要将坏运染到她身上。
可她却对庶女冷婉荷很是上心。
亲自将她抱来身侧,给了她嫡长女的看顾,温柔仔细,如同亲生。
那时候冷伶月很小。
她不懂为什么她要挨父亲的打,不懂为什么母亲突然就不要她,也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她。
后来妹妹和弟弟相继出生。
她看着起初会为她不平的弟弟妹妹开始变得冷淡,转头对她恶言相向,她终于明白,这世上人来人往,多的是背叛。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冷伶月变得冷血。
守着唯一对她好的嬷嬷,再也没求过那些可怜的亲情。
发现身体里的秘密时冷伶月还不到十岁。
她阴差阳错救了位贵人,给自己留了份生机。
也是那一年,她在街上瞧见了满身是血,却始终不吭一声的贺烬昭。
看见那些血,她忽然就生了兴趣。
第一次,她有了想要占为己有的东西。
她将人带了回来。
贺烬昭的母亲生了病,刚好,她能救。
她看着贺烬昭狼一样的眼睛,她恐惧又兴奋,她让他选,是绝对忠诚的留下,还是带着傲骨离开。
那年冷伶月不过刚到他胸口。
瘦弱的身子和胳膊上的旧伤,无一不在说着她处境的难熬。
跟着她,或许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出乎意料的,贺烬昭点了头。
从此冷伶月有了嬷嬷,还有一个捡回来的少年。
可嬷嬷却在她十岁那年闭上了眼。
她到死都不相信杨氏是真的弃了冷伶月。
也不相信曾经温柔的夫人会和老爷一样,视这个女儿为耻辱,把她当妖物,甚至冷眼看着老爷对她下狠手,打到浑身是血也无动于衷。
可由不得她不相信。
嬷嬷闭眼后,冷伶月仅剩的那点温情也不见了踪影。
她变得冷血狠戾,第一次杀了人,彻底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疯子。
她想贺烬昭应该也不喜欢待在她身侧。
他总是沉默,冷冷淡淡,面对她的偏执和不信任,他面无表情地守着他留下的承诺,没有任何反抗。
所以那团白光才会说,冷婉荷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成为了他心底唯一的光。
而不是她这个疯子,这个将他占为己有,不肯退让的疯子。
梦里,冷伶月清醒又冷漠地看了一遍过往。
直到画面一转,她瞧见了贺烬昭。
在那座院子里,冷漠的男人看向了旁人口中善解人意的冷婉荷。
向来没有波动的黑眸顷刻间落了光影,打碎了他所有的沉寂。
–
冷伶月醒了。
白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头顶。
她没说话,那团白光也没有发出动静。
没多久,屋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姑娘可醒了?”
像是一夜未睡,熟悉的语调里裹着几分疲惫。
冷伶月坐起身,垂眸时,瞧见被她丢到一旁的玉佩又放回了她枕边,换了新的流苏。
她拿起,长睫掩住了她半数眸色。
没看太久,她旋即又轻笑着,顺手丢进了床里头,再没多瞧一眼。
里头的动静传了出去,翠微进来,开门时,映出了屋外那道停在廊下的身影。
男人换了衣袍,宽肩窄腰,长身玉立。
玄衣更显冷沁,一条同色腰带上云纹环绕,旁侧玉佩压着,再无其他物件。
“姑娘。”
翠微端着热水进来,正逢外头有人送了煎好的药,她接不下,便落到了贺烬昭的手上。
“昨儿那药大夫说要连喝上三日,姑娘您若觉味苦,奴婢先去替您寻些果脯来。”
翠微放好热水。
想到昨儿半夜姑娘问她的话,她低着头,只觉心里忐忑。
眼前这位贺公子一直在姑娘身侧,听说这位很有本事,早些日子逐渐露了头,也得了老爷青睐。
可即便如此,这位也未曾提过离开。
若说关系,她虽不知,却也明白如今没人能比他同姑娘更近。
她原以为两人即便做不成夫妻,应当也是分不开的羁绊,可这位,昨夜也抛下了姑娘。
翠微不敢想,以姑娘的性子,会要闹多大一场。
余光里,外头的人将药端了进来。
“去拿吧,我守着姑娘喝药。”
“是。”
见姑娘一直未说话,翠微福了福身,后退着准备让出位置。
可刚一动,少女平静的声音响起,因着刚睡醒,语调里还裹着一抹慵懒。
“不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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