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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七夕夜太液池畔那场“意外”,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在华清宫本已紧绷的气氛中炸开了锅。虽未造成实质伤害,但其发生的时机、地点,以及针对目标的明确性,都让所有知情者心头发寒。

皇帝李隆基表面上斥责了内侍省管理不善,将那名“失手”的内侍杖责后发配掖庭宫,但眉宇间凝聚的阴霾却数日不散。他并非昏聩之君,此事过于蹊跷,背后若无人指使,区区一个内侍岂有如此胆量?这无疑是对他皇权的一种挑衅。然而,牵涉到宠妃武惠妃和眼下最得他心意的儿子寿王李清,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只能将疑虑压在心底。

武惠妃的反应则是震怒与“关切”并存。她不仅严令彻查内侍省失职之罪,还每日派人前往锦云院探望杨玉环,赏赐如流水般送入,言辞恳切,关怀备至,仿佛那夜的惊险与她毫无干系,她只是一个心疼儿媳的婆母。然而,这番做派看在杨清澜眼中,却只觉得虚伪更甚。

寿王李清自那夜后,脸色便一直铁青。他加强了锦云院的守卫,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杨玉环,连日常政务处理也大多搬到了锦云院的书房。他看向凝香殿方向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审视。母子二人之间那层因共同利益而维持的温情面纱,在此刻似乎被撕开了一道裂痕。

杨玉环则彻底被吓坏了。接连遭遇毁容与谋害,即便她再天真,也明白了自己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变得极其脆弱,夜里时常惊醒,需要杨清澜或寿王陪伴方能入睡,白日里也精神恍惚,对任何陌生面孔都充满恐惧。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如今却成了催命符,这让她痛苦不堪。

在这片压抑与猜忌中,杨清澜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待。李清“静待网收”的暗示,以及她脑中那份的名单,都表明了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行动的时间点。

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各种场合,尤其是陪伴杨玉环接受武惠妃“关怀”或出席一些无法推拒的小型聚会时,留意观察与李林甫、武惠妃往来密切的官员及其家眷。她记忆力本就出众,那份名单上的人名官职早已烂熟于心,她要做的,便是将名字与真人对应起来,并观察他们的言行。

机会很快到来。几日后,一场由几位宗室郡王妃发起的小型赏荷诗会在太液池另一侧的“藕香榭”举行,旨在为尚未从惊吓中恢复的寿王妃散心。武惠妃虽未亲至,但李林甫的夫人以及几位与其交好的官员女眷,皆在受邀之列。

藕香榭内,荷香清远,丝竹袅袅。命妇女眷们三五成群,或赏荷,或品茗,或即兴赋诗,看似一派闲适雅致。杨玉环坐在主位,强打精神应付着众人的问候与安慰,脸色依旧苍白。杨清澜则安静地陪坐在她身侧,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在场众人。

她的注意力,很快便锁定在一位穿着绛紫色团花襦裙、珠翠环绕的贵妇人身上。此人正是李林甫的正室夫人,姜氏。姜氏年纪与武惠妃相仿,容貌只能算中上,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其夫相似的、善于钻营的精明之气。她正与身旁一位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年轻妇人低声谈笑,态度颇为亲昵。

杨清澜认得那年轻妇人,她是被擢升为户部郎中的陈某之妻。而那位陈郎中,赫然就在她记忆的名单之上,标注是“因献重金于惠妃母族,得李林甫举荐,掌部分漕运审计之权,疑有贪墨”。

只听姜氏笑着对陈夫人道:“……妹妹真是好福气,陈郎君年轻有为,深得林甫赏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听说近日漕运那边,又有一批江南的贡缎和珍玩入库,想必陈郎君又要忙碌了。”

陈夫人掩口轻笑,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与炫耀:“姐姐说笑了,都是为陛下和娘娘分忧罢了。不过说起那批贡品,倒确实有几匹缭绫,花色极为新颖,改日得了空闲,定要送两匹给姐姐品鉴品鉴。”

杨清澜心中冷笑。漕运审计郎中,职责在于核查漕运物资账目,防止贪腐,如今却成了率先得知贡品入库、甚至能轻易获取“缭绫”这等御用之物的人?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她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位坐在稍远处、神情略显局促的蓝衣妇人。那是名单上另一位官员,太子宾客(旧官,已无实权,多为安置闲散官员)张均之妻柳氏。张均因曾为太子李瑛讲过几次学,虽未参与兵变,但在太子倒台后也被迅速边缘化,其妻在此等场合,自然也受到了冷落。

杨清澜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踱步到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前欣赏,恰好靠近了柳氏身边。

“这兰花开得真好,”杨清澜轻声感叹,仿佛自言自语,“只可惜生长在这喧闹之地,不如幽谷中自在。”

柳氏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感与落寞,低声道:“是啊……花如此,人亦如此。”

杨清澜转头,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可是张夫人?妾身杨清澜,久闻张宾客学识渊博,乃太子……哦,不,是昔日太子殿下都敬重的师长,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柳氏见这位近日在宫中颇有“名气”的杨大娘子主动与自己搭话,语气还如此客气,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回礼:“杨大娘子谬赞了,外子不过一介腐儒,当不得如此盛誉。”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如今……更是人微言轻,只求能安稳度日罢了。”

杨清澜心中暗叹,名单上标注张均是“因拒附李林甫,被寻由罢去实权”,看来果真如此。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张宾客风骨令人敬佩。这世道,能秉持本心,不随波逐流者,实在难得。只是……有时过于刚直,反倒易折。”

柳氏听出她话中有话,联想到自家处境,眼圈微红,低声道:“大娘子说的是……只恨那些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辈,反而能平步青云……”她似乎意识到失言,连忙止住话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杨清澜知道火候已到,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氏一眼,轻声道:“夫人保重,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也未可知。”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她这番举动,并非指望能立刻策反柳氏,而是在对方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同时也更直观地印证了名单的真实性——这些被排挤的官员及其家眷,对李林甫和武惠妃一系的怨怼是真实存在的。

赏荷诗会草草结束后,杨清澜陪同杨玉环返回锦云院。刚进院门,便见寿王李清迎了上来,他面色凝重,屏退左右,对杨清澜低声道:“阿姊,方才收到消息,被贬往黔州的王御史……在赴任途中,坠马身亡了。”

王御史!杨清澜心中剧震!这也是名单上的人!标注是“曾上书弹劾李林甫任人唯亲,反被构陷贪渎,贬官外放”!竟然就这么“意外”死了?!

李清的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黔州多山,道路险峻,坠马……倒是个好借口!”

杨清澜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李林甫和武惠妃的清洗,已经不再满足于罢官去职,开始直接动用更黑暗的手段了!这份名单,必须尽快发挥它的作用!

她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寿王李清:“王爷,我们不能再等了。”

寿王凝视着她,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某种决断,沉声道:“阿姊有何打算?”

杨清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王爷可知,如今朝中,还有谁……是既能接触到父皇,又或许……对李林甫等人的行径有所不满,且能让我们信得过的?”

寿王沉吟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高力士。”

高力士!

这个名字让杨清澜眸光一凝。作为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内侍,官拜右监门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内掌宫闱,外涉朝政,权势滔天。他虽与李林甫、武惠妃等人关系不差,但本质上只忠于皇帝一人,且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并非李林甫可以完全掌控的人物。若能通过他,将名单所揭露的事情以某种方式“不经意”地呈达天听,或许是眼下最可行、也最稳妥的办法。

“高将军……”杨清澜沉吟道,“他确是最佳人选。只是,如何能让他相信,并愿意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我们并无实证。”

寿王李清眉头紧锁,这也是他最苦恼的地方。空口无凭,贸然去找高力士,不仅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内侍匆匆而入,在寿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寿王脸色微变,挥手让其退下,转而看向杨清澜,语气带着一丝复杂:“阿姊,或许……机会来了。”

“哦?”

“高力士最宠爱的义子,左监门直长高惠通,前日因纵马惊了京兆尹的家眷,被御史参了一本。父皇虽未深究,但高力士素来谨小慎微,对此事颇为恼火,已禁了高惠通的足。”寿王缓缓道,“而那位参劾的御史……恰是名单上的杜有邻,此人素以刚直闻名,与李林甫不甚和睦。”

杨清澜瞬间明白了寿王的意思。高力士此刻正因为义子之事对“刚直”的御史有所芥蒂,但同时,李林甫借星象和吏部考课之名大肆清除异己,其中不乏一些像杜有邻这样并无大过、只是不肯依附的官员。高力士作为皇帝耳目,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若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或许能引发高力士对李林甫此举的警惕,甚至是不满。

“王爷是想……从杜御史入手?”杨清澜问道。

寿王点头:“杜有邻此次参劾高惠通,虽是秉公办理,但难免得罪高力士。若此时,李林甫借此机会对杜有邻下手……高力士会如何想?他会认为李林甫是在借机铲除异己,还是……在替他高力士‘出气’?若是后者,以高力士的谨慎,他会愿意承这份情,还是更担心被李林甫借此捆绑、拉下水?”

杨清澜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是一招险棋,但也是一招妙棋。利用李林甫必然会进行的下一步清洗行动,来离间他与高力士之间微妙的平衡!只要高力士对李林甫产生警惕,那么那份名单上的内容,就有了被其重视并暗中查证的可能!

“此事需做得极其隐秘,且要快。”杨清澜沉声道,“必须在李林甫对杜御史动手之前,或者动手之时,让高将军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

“本王明白。”寿王神色凝重,“此事……还需阿姊相助。”

“王爷请讲。”

“高力士有一心腹老仆,曾在岐王府当过差,与六郎府上的常嬷嬷有旧。”寿王低声道,“阿姊可否通过六郎那边,设法递个话?不必言明名单,只需暗示近日朝中因星象之事,牵连甚广,恐非国家之福,尤其……需留意是否有人借机排除异己,甚至祸及无辜。点到即止即可。”

通过李清的关系,向高力士传递一个模糊的警告!这确实比他们直接出面要安全得多,也更能引起高力士的重视。毕竟,岐王六郎李清超然的身份和其智慧,在宫中是有所公认的。

“好,我设法联系六郎君。”杨清澜当即应下。

事不宜迟,杨清澜回到听泉阁后,立刻取出了那本《乐府诗集》,翻到带有奇异符号的那一页,然后用细笔在其中一个符号旁,轻轻点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这是她与李清约定的,表示有紧急信息需要传递的标记。她将诗集放在窗台一个显眼却又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当夜子时,常嬷嬷果然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取走了诗集。

次日午后,那本诗集被原样送回。杨清澜迫不及待地翻开,发现那个墨点旁边,多了一个极细微的、表示“已知”的折痕。

李清收到了信息,并且同意了计划。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但杨清澜和寿王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双方都在紧锣密鼓地布局。

第三天,消息传来——御史杜有邻被吏部考功司查出“历年考课有徇私舞弊之嫌”,且“家中用度奢靡,与俸禄不符”,已被停职查办!

李林甫果然动手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消息传开,朝野再次震动。杜有邻虽非顶尖高官,但其刚直名声在外,此次被查,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李林甫对之前参劾其党羽(高惠通纵马事件中,京兆尹与李林甫关系密切)的报复,更是对其不依附态度的清洗。

就在杜有邻被查办的当天夜里,一封没有署名、字迹也被刻意掩饰的短笺,被秘密送入了高力士在华清宫的居所。短笺上只有寥寥数语:“星象之惑,起于青萍;吏部之刀,岂独杜君?林甫公忠体国,然恐为下所误,寒士子之心,损陛下圣明。”

没有证据,只有暗示。将星象事件的利用与吏部清洗联系起来,并将矛头指向李林甫“可能被下属蒙蔽”,既点出了问题,又给高力士留足了转圜和查证的空间。

这封短笺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杨清澜和寿王都无法预料。他们只能等待,等待高力士的反应,等待皇帝的态度。

然而,他们没有等来高力士或皇帝的直接反应,却等来了一个更加意想不到的人物登门拜访。

这日,杨清澜正在听泉阁内教导杨玉环调一种安神香,幼春进来禀报,声音带着一丝古怪:“娘子,外面有位……姓杨的郎君求见,说是您的族兄,从蜀中来,特来投奔。”

族兄?蜀中?杨清澜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了母亲卢氏之前提过的那个名字——杨钊!

他怎么会找到华清宫来?而且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杨清澜心中警铃大作,但人已到门外,避而不见反而引人怀疑。她定了定神,对幼春道:“请他到前厅稍候。”

她安抚了面露疑惑的杨玉环几句,整理了一下衣裙,向前厅走去。她倒要看看,这位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族兄,此时突然出现,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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