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很僻静,正如楚云苓所要求的那样。
李盛的办事效率高得惊人,不过半日功夫,院内便焕然一新。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肉食,旁边是一包包用油纸裹好的药材,金疮药、清热解毒的草药,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楚云苓换上了那身干净的淡青色宫女服,虽然布料粗糙,却总算洗去了满身的血污与恶臭。她坐在窗边,处理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后脑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胸口的钝痛依旧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这点痛,她还能忍。
但她不能忍受的,是这种将命运交予他人一念之间的被动。李盛的畏惧,不过是建立在“妖法”的传闻之上,脆弱得不堪一击。一旦有人识破她的“秘密”,或者三皇子萧昱的怒火再次烧过来,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她需要一个真正的、足够分量的靠山。
或者说,一个值得她投资的、能与她形成利益共同体的“盟友”。
楚云苓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在院墙上几只正叽叽喳喳、梳理羽毛的麻雀身上。她闭上眼,将精神力缓缓铺开,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小院。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发出了一个清晰的询问。
【这片猎场,除了那个很凶的、喜欢踹人的三爷,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两脚兽’?】
她用的,是动物最能理解的思维方式。
“叽叽喳喳!”
“喳喳!”
几只麻雀受惊般地扑腾了一下翅膀,随后,一股股杂乱而零碎的信息流涌入了她的脑海。
【西边……好远……安静……】
【一个男人……不动……坐在滚滚的椅子上……】
【脸……很凶……像冬天的狼……不喜欢说话……】
旁边树上一只正在啃食松果的松鼠,也受到了她意念的波及,它停下动作,歪着脑袋,传递来一幅更清晰的画面。
【一个冷冰冰的院子……好多树……水边……那个男人……腿,不动……总是一个人看着水发呆……】
楚云苓猛地睁开双眼!
不会走路的男人。
会滚的椅子。
表情很凶,像冬天的狼。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三年前,在秋猎中意外坠马,双腿致残,从此被圣上厌弃,从风光无限的皇子,沦为被囚禁在这座皇家猎场深处、无人问津的废人——七王爷,萧玦!
比起暴戾嗜杀、喜怒无常的三皇子萧昱,这个身处权力中心之外、被世人遗忘的残废王爷,对她来说,是风险更低,也更具潜力的“投资”对象。
一个被剥夺了所有希望的人,要么彻底沉沦,要么,就在黑暗中磨砺出最锋利的爪牙。
楚云告,赌的是后者。
她站起身,从李盛送来的药材中,精心挑选了几株草药,其中一株,是极为罕见,只生长在悬崖峭壁间的“龙胆草”。这是她昨天在来猛虎苑的路上,凭着职业本能,在石缝里发现并顺手采下的。
她拿着草药,走出了小院,对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我去附近采些药,补充药材。”
小太监早已被她的手段吓破了胆,哪敢多问,只是连连躬身称是。
猎场很大,越往西走,越是人迹罕至。
这里林木茂密,幽深静谧,与鹰苑和猛虎苑的肃杀之气截然不同。楚云苓循着松鼠传递来的记忆画面,很快找到了一处僻静的溪流。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果然,在不远处的溪边,一棵巨大的柳树下,停着一架轮椅。
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人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他身边,站着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黑衣侍卫,像一柄出鞘的剑,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那就是萧玦和他的贴身侍卫风眠。
楚云苓的心跳,微微漏了一拍。不是紧张,而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兴奋。
她没有直接上前,而是选择在溪流的下游,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蹲下身子,装作专心致志清洗草药的样子。
她在等一个时机。
等风来。
山间的风,总是飘忽不定。很快,一阵稍大的风吹过,拂动柳梢,也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就是现在!
楚云苓手腕一抖,看似不经意地一“滑”,指间那株最显眼的龙胆草,便脱手而出,轻飘飘地落入溪水中。
药草顺着清澈的溪水,不偏不倚,缓缓地朝着那架轮椅的方向漂了过去。
黑衣侍卫风眠察觉到了,他皱了皱眉,正要上前一步,将那碍眼的东西捞起来。
“不必。”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却让风眠的动作瞬间定格。
是萧玦开口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株龙胆草,任由它漂到自己的轮椅边,被一块圆石挡住,打着旋儿停下。
然后,他才缓缓转动轮椅,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惊为天人的脸。眉目如画,肤色却带着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削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可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
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寒潭,没有一丝波澜,却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他的目光越过十几步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楚云苓。
“是你?”他的声音,像是冬日里最冷的冰凌敲击在玉石上,清冽,又带着一股子阴鸷的寒气,“那个能让老虎臣服的宫女。”
一句话,就点明了她的身份。
他知道她!他一直在关注着猎场里的动静!
楚云苓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却未表露分毫。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泥土,缓步走了过去,在三步之外停下,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
“奴婢楚云苓,见过七王爷。”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镇定,“那不是臣服,是医治。”
萧玦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寸一寸地剖析着她。从她脏污的指甲,到她苍白的脸色,再到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这个女人,身上有伤,气息虚弱,却敢直面他的审视,没有半分寻常宫女的畏缩与恐惧。
“哦?”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讥诮的弧度,“那你这株龙胆草,是治人,还是治兽?”
好一个一语双关!
他这是在问她,她这精心设计的“偶遇”,这递到他面前的“投名状”,究竟是想医治一头困兽,还是想医治一个废人?
更是在赤裸裸地警告她,他看穿了她的意图!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风眠那握着剑柄的手,已经绷紧。只要他主子一个示意,他就能在瞬间扭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的脖子。
楚云苓却笑了。
在这冰冷的对峙中,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能将人看穿的眼睛,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回王爷,”她字字清晰地说道,“良药不分贵贱,只看对症与否。”
“就像人,不在其位,而在其用。”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萧玦那死寂如深潭的心湖。
良药不分贵贱,人,不在其位,而在其用。
她不仅回答了他的问题,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最不甘的处境,又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尘封已久的心门。
她是在告诉他,她知道他身处泥潭,但也相信他并非无用之人。
她在向他展示自己的价值,也在试探他的野心。
萧玦沉默了。
漫长的沉默。
溪水流淌的声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清晰。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里的审视和警惕依旧存在,却多了一丝极难察知的、被触动后的惊异。
这个女人,胆子比天还大。
也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有趣。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挥了挥手,示意风眠推他离开。
轮椅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溪边响起。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楚云苓的【万兽通言】能力,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捕捉到了一丝从他心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不属于语言的意念。
那是一幅极其鲜明的情绪图像。
【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刃……】
【有趣……】
楚云苓缓缓直起身,看着那道落寞而孤高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小道的尽头。
她知道,她成功了。
这第一步棋,她走对了。
风眠推着轮椅,沉默地走着,他能感觉到,自家主子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了。
“主子,那个女人……”
“去查。”萧玦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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