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御书房里，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
龙涎香的味道混着一股子陈年书卷的霉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皇帝萧远道就坐在那张巨大的紫檀木龙案后，一张脸藏在昏暗里，看不出喜怒。
他没看跪在地上的萧玦，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钉在楚云苓身上。
那是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冰冷，不带一丝人情味。
“抬起头来。”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有种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阴冷。
楚云苓依言抬头，一张沾着些许尘土的小脸，平静无波。
“你就是那个能让鹰隼送信，能引万兽来朝的宫女？”
来了。
楚云苓心里门儿清，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
“回陛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略懂一些兽性。”
“略懂？”萧远道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全是刀子，“略懂就能让朕的皇家猎鹰为你所用？略懂就能让朕的儿子，坐着轮椅，成为猎王？”
他猛地一拍龙案！
“砰！”
那声音不大，却让跪在殿外的太监们齐齐一哆嗦。
“说！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帝王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萧玦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却一言不发。
这是楚云苓的局，他不能插手。
楚云苓的身子抖了一下，看起来怕得不行，但说出来的话却条理分明，没有半分错乱。
“陛下明鉴！奴婢绝不敢使用什么妖法邪术！”
“奴婢初到鹰苑时，就发现那只神鹰‘惊风’精神萎靡，羽毛黯淡，每日的吃食里，被人掺了慢性毒物‘七日散’。”
她这话一出口，皇帝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此毒不会立刻致命，却能让猛禽心性大变，狂躁不安，最后耗尽心血而亡。奴婢不忍见神鹰受此折磨，便斗胆用了些草药为它解了毒。”
“许是……许是神鹰通灵，感念奴婢的救命之恩，这才愿意听奴婢的‘请求’，为七王爷截下了那只可疑的信鸽。”
一番话，有理有据。
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手把脏水泼回了太子一党身上。
毕竟，之前负责喂养鹰隼的，可是太子的人。
查？
一查一个准！
御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皇帝眯着眼，手指在龙案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笃、笃、笃……”
那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信了吗？
不，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就在这时！
“陛下！陛下不好了！”
偏殿的方向，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和器物破碎的声音。
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全是血道子。
“陛下！雪……雪主子它疯了！它疯了啊！”
皇帝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奴才……奴才们按您的吩咐去喂食，雪主子突然就发狂了，见人就扑，已经伤了好几个人了！”
话音刚落，几个同样衣衫褴褛、满身抓痕的太监也逃了出来。
紧接着，一声充满痛苦与暴戾的咆哮，从偏殿深处传来！
那声音，震得整个御书房的窗户都嗡嗡作响。
是雪豹！
皇帝豢养在宫里，从西域弄来的宝贝疙瘩！
几个御医被火急火燎地叫了进来，可他们隔着老远看了一眼偏殿里那座巨大的黄金笼子，一个个吓得脸都白了，只会哆哆嗦嗦地说：“陛下息怒，此兽野性难驯，许是……许是兽性大发，怕是只能用重剂量的麻沸散将其……”
“废物！”
皇帝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香炉。
“除了麻沸散你们还会什么！那头雪豹要是死了，你们全都给它陪葬！”
御医们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陛下，可否让奴婢一试？”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齐刷刷地看向说话的人。
楚云苓。
她还跪在那里，腰杆却挺得笔直。
老御医急了，指着她尖叫。
“你疯了！那可是西域雪豹，性情暴虐！你一个黄毛丫头凑什么热闹！”
“让她去。”
皇帝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他倒要看看，这个丫头，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在所有人惊恐、怀疑、看好戏的眼神中，楚云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径直走向偏殿。
那座黄金打造的笼子，极尽奢华。
笼子里，一头通体雪白、布满黑色斑点的成年雪豹，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它漂亮的身躯上，肌肉紧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威胁的低吼。
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与疯狂。
【好痛……】
【嘴里……好痛啊……】
【杀了你们……都给我滚……】
一股排山倒海的痛苦与绝望，瞬间冲垮了楚云苓的感知。
牙！
是它的牙出了问题！
楚云苓瞬间就明白了。
她没有靠近，只是站在笼外三步远的地方，对旁边吓得腿软的太监吩咐。
“去，拿几根火把来。”
“还有，把所有灯都熄了。”
太监们虽然不解，但也不敢违抗。
很快，偏殿里暗了下来，只有几根火把跳跃着，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你们几个，站到笼子左边，把火把举高。”
“你们，站到右边，火把放低。”
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那头雪豹被这忽明忽暗的光影搞得有些迷茫，烦躁地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咆哮。
就是现在！
楚云苓的眼神一凝，她从旁边太监手里拿过一根用来拨弄香灰的长筷，快步上前，趁着雪豹张嘴的瞬间，闪电般地将筷子伸了过去！
“就在这里！”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筷子头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雪豹右上颚的一颗臼齿旁边的牙龈上。
“嗷——！”
雪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猛地向后一缩。
楚
云苓也迅速收手，退回安全距离。
她转过身，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皇帝和御医们，平静地开口。
“陛下，雪主子并非兽性大发，而是它的牙龈里，长了一根骨刺。”
“骨刺深入血肉，每一次咀嚼，每一次呼吸，都会给它带来钻心的疼痛，所以它才会性情大变，狂躁伤人。”
她将筷子递给旁边的老御医。
“不信，你们可以看。我刚才所指之处，它的牙龈已经红肿化脓。”
老御医颤抖着手接过筷子，凑到烛火下一看，筷子头上，果然沾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腥臭味的脓血！
“这……这……”
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场的所有御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丢人！
太丢人了！
他们行医几十年，被誉为杏林国手，竟然连一个宫女都不如！
皇帝看着楚云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个女人，是个人才。
是个不可多得的、能为他所用的利刃！
“哈哈哈哈！”
皇帝突然放声大笑，一扫之前的阴霾。
“好！好一个‘略懂兽性’！”
他走下御阶，亲自扶起了还跪在那里的萧玦，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久违的温情。
“老七啊，你这次，可是给父皇送来了一件宝贝。”
他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
“传朕旨意！”
“宫女楚云苓，聪慧机敏，医术过人，特赏赐予七王爷萧玦，命其贴身伺候！即日起，猎场猛虎‘惊云’与神驹‘踏雪’，一并迁往七王爷府，交由楚云苓全权照料！”
这道旨意，明为赏赐，实为监视。
他要把这把锋利得让他忌惮的刀，放在他那个同样让他忌惮的儿子身边。
让他们，互相牵制。
离开皇宫的路上，月色清冷。
萧玦坐在轮椅上，风眠在后面推着。
楚云苓走在他的身侧，两人并肩而行。
“演得不错。”
萧玦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响起。
楚云 苓偏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王爷也不差。”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名为“同谋”的笑意。
他们都以为，今夜的风波，已经暂告一段落。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御书房的房梁上，一只正在打盹的壁虎，清晰地“听”到了皇帝对心腹太监下达的，那道冰冷刺骨的密令。
“给朕死死盯着他们。”
“看看这把刀，究竟是为老七所用，还是……另有其主。”
“若有异动，不必回禀，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