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的手指碾过缎面绣线的纹路,那细腻温软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
他触电般甩开手,肚兜轻飘飘落在床榻上,红潮顺着脖颈漫进衣领,连纱布下的耳尖都烧得滚烫:
“抱歉,我…… 我以为是云墨的窝……”
“放你的狗屁!” 云溪抡起扁担又要打,却再次被他精准攥住。
那只曾掐过她脖子的手,此刻正隔着木柄传来习武之人的力道。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绝非对手,胸口剧烈起伏着转身就走,门帘被摔得震天响。
屋内骤然死寂,只剩江澈略显急促的喘息。
人这就走了?未必就这般轻易放过自己了?
正思忖间,一根粗糙的狗绳被狠狠塞进他掌心,云溪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云墨,把这登徒子拖回山上,哪儿捡来的扔回哪儿去!”
“我走不动。” 江澈捏着狗绳,语气急切。
“走不动?” 云溪冷笑一声,”方才在院子里摸了两刻钟,抓扁担时手脚更是麻利得很。我看你这腿脚,应当比云墨跑得都欢!”
被戳破底细的江澈噎了噎,索性耍起赖来:
“姑娘何时捡的我,便何时送我走。总得等到未时申时吧,哪有辰时就赶人的道理?”
云溪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光似刀:”好,就未时!一刻也别多待。”
“走之前,饭得吃,药也得喝。”江澈接得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云溪攥紧了拳头又松开,牙缝里挤出个”行”字,转身时布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闷闷的声响,满是隐忍的火气。
听着那脚步声走远,江澈的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丫头看着凶,实则言出必行,倒让这窘迫处境里,添了几分意外的鲜活。
不多时,早餐便端了来,果然又是白水煮猪肝,半点盐味没有,外加两大碗黑苦的药汁。
为了复明,江澈闭着眼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完才想起自己本就看不见,这”闭眼”的动作倒显得有些多余。
脚边传来云墨食盆轻响,昨日排骨那种勾人的油香消失了,想来它的吃食也好不到哪里去。
午间晒着太阳时,院角突然传来”砰砰”的捣药声。
他被云墨拽着往声源处走,斟酌着开口:”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云溪捣药的手没停,斜睨他一眼,没吭声。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总不好连恩人姓甚名谁都不知。” 他又补了一句,语气放软了些。
“不必。” 云溪冷不丁开口,木杵重重杵在钵底,”未时之前必须走。”
江澈喉头动了动,嘴角扯出个无奈的弧度:”那姑娘可愿听我说说来历?”
“没兴趣。你是谁,从哪来,是何身份,都与我无关。”
这话堵得江澈半晌没出声,他转而问道:”那此处是…?”
“芳璃村。”
芳璃村?这名字让他纱布下的眼皮微微颤了颤。
早听说这村子能容孤女独户,不知眼前这丫头何以会落得孤身一人?
看她如今对自己这副凶巴巴的模样,多半是不愿提的。
到了舌尖的话滚了滚,终究化作一声低叹。
“回房换药。” 云溪的声音像块冷石头,砸断了他的思绪。
江澈还没反应过来,狗绳突然一紧,云墨拽着他就往屋里走。
他踉跄着往前扑,差点栽倒在地:”云墨啊,行路莫要这般急切。”
云溪的声音却突然甜得像蜜:”云墨真乖,就听阿姐的话。”
那语气软得能掐出水来,跟方才判若两人。
江澈坐在桌旁直苦笑,这丫头明明能把狗哄得团团转,怎么到他这儿就成了爆竹性子?
若是对他能有对云墨一半好,就好了。
正哀叹间,纱布突然被狠狠扯下,新敷的药纱带着草药的凉意贴上眼周,激得他睫毛颤了颤。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不能。” 云溪的声音硬邦邦的。
她自己也纳闷,明明是同一张脸,刚捡到时还惊为天人,怎么现在就越看越觉得厌烦?
要不是觉得草药扔了可惜,她真不想伺候这暴力狂加登徒子。
江澈却默默想着:不管她怎么凶,能把自己从山上背回来,总归是个心软的。
来日方长,他总得让这丫头看清楚,自己可不是什么暴力狂,更不是登徒子。
“药喝了,眼也敷了,你该走了。” 云溪边收拾剩余的草药边说道,”未时捡的你,现在送回山上,时辰刚好。”
江澈扶着桌沿起身:”这两日叨扰,他日必当重谢。”
他应得这般爽快,倒让立在一旁的云溪抬了抬眉。
原以为要费番口舌赶人,竟省了功夫。
“谢就不必了。” 云溪说着,将狗绳往江澈手心一塞,又递来一根坚实的木棍给他探路,”算我多管闲事,后会无期。”
她蹲下身拍了拍云墨的头,指腹揉着狗耳后的软毛:”云墨,阿姐要去地里干活,替阿姐送他一程可好?”
云墨乖乖点了下脑袋。
“云墨真乖,记得早去早回。去吧。”
云墨得了令,尾巴一甩就往屋外走,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江澈,见他跟上,便继续往前引着路。
一人一狗出了门,云溪扛起锄头,也紧跟着出了院门。
她前些天新置的两亩田,得趁着天凉前赶紧翻整出来,好种上一批耐得住寒的草药。
走过田埂,带着微微凉意的风扫过脸颊,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远处山坳上,云墨正带着那男人,一步一步往山上挪。
想起前日把人捡回来时,心里头竟还闪过些念头,想着或许真能像菊妞那样,遇着个能相伴一生的人。
到头来,空欢喜一场不说,还搭进去自己仅剩的五两银子,如今连给云墨买骨头的钱都紧巴了。
云溪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转身埋头往田里走。
山道上,江澈跟着云墨一步步往前走,微风拂过脸颊,带着山间草木的清冽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眼睛看不见,听觉和触觉反倒格外敏锐。
风过林梢的沙沙声,脚下碎石滚动的轻响,连空气里浮动的湿润水汽都清晰可辨。
这般舒展的惬意,是从前埋首案牍、处理不完的政事里,从未有过的。
他侧耳听着身旁狗儿的脚步声,忍不住开口:”云墨,你和你阿姐,为何会住在此处?”
回应他的,只有云墨呼哧呼哧的轻喘。
他又笑了笑,语气里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你阿姐待你是真好,对旁人也这样么?还是……只对我一个人凶?”
依旧只有狗爪踩过枯叶的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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