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的“局”并非一时兴起。她深知顾明辰虚伪自负,沈清月贪婪善妒,两人之间那点见不得光的情愫,如同干燥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起熊熊烈火。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恰当的时机,递上这根火柴,并将他们架在众目睽睽之下炙烤。
机会很快便来了。
三日后,京郊皇家护国寺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法会,为边关将士祈福,也为国运祈祥。京中不少勋贵官宦之家都会前往上香,既是表露忠心,也是社交往来。
沈清欢提前便向林夫人请示,表示想去寺中为父兄祈福。林夫人自然无有不允,还特意多拨了几个得力的护卫随行。
出发前,沈清欢吩咐云卷:“去告诉二小姐,就说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恐无法在母亲跟前尽孝,请她代我陪母亲一同去护国寺上香,为父亲和兄长们祈福。”
云卷心领神会,立刻去了。不出所料,被禁足多日、急于寻找机会出门和“偶遇”顾明辰的沈清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下了。柳姨娘虽觉有些蹊跷,但禁足令未解,她无法亲自跟随,只能再三叮嘱沈清月要小心行事,抓住机会。
另一边,沈清欢又让云舒“无意间”向府中一个与安平伯府下人有些交情的婆子透露,大小姐因前几日与顾世子争执,心中郁结,今日要去护国寺散心祈福。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波纹精准地传到了顾明辰耳中。
他正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再见沈清欢,闻言顿时觉得这是个挽回局面的好时机。寺庙清净之地,女子心肠柔软,他再放下身段软语相求,说不定便能让她回心转意。即便不能,制造些“意外”的亲密接触,迫于名声,沈家或许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与安平伯府的婚事。
两方人马,各怀心思,朝着同一目的地进发。
护国寺坐落于西山脚下,气势恢宏,香火鼎盛。今日因法会之故,更是车马如龙,人流如织。
沈清欢并未与母亲和沈清月同行,她故意晚出发了半个时辰,到达寺庙时,已是巳时三刻。她并未急着去大殿,而是先在寺中风景清幽的梅林附近闲逛——这里,是她为那对“有情人”精心挑选的“舞台”。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偶遇”了早已等候在此的顾明辰。
“清欢!”顾明辰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快步上前,语气是刻意调整过的温柔与歉疚,“我终于等到你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必须向你解释清楚,那日宫宴,我绝非有意让你难堪,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在我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是我思虑不周,你原谅我可好?”
他今日穿着月白长衫,更显儒雅风流,此刻低声下气,姿态放得极低,若在以往,的确极具迷惑性。
沈清欢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道:“顾世子多虑了,过去的事,我已忘了。此处人来人往,你我在此说话不便,还请自重。”她说着,便欲转身离开。
“清欢!”顾明辰见她又要走,心中一急,下意识便伸手想去拉她的衣袖。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呼:“姐姐?顾哥哥?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清月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无措,站在梅林入口,仿佛是不经意间撞破了什么。她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来上香的官家小姐,此刻都好奇地看着这边。
沈清欢眼底掠过一丝冷嘲,主角之一终于登场了。
顾明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微变,连忙收回,有些尴尬地看向沈清月:“二小姐,我……我只是恰好在此遇到清欢,说几句话。”
“是吗?”沈清月走上前,目光在沈清欢和顾明辰之间流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和挑拨,“我还以为……姐姐和顾哥哥是约好在此相见呢。毕竟,姐姐今日不是说不舒服,在府中休息吗?怎么又独自一人来了这梅林深处?”
她这话看似天真,实则恶毒,直接暗示沈清欢与顾明辰在此私会。
那几位官家小姐闻言,看向沈清欢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审视和暧昧。
顾明辰心中暗恼沈清月的鲁莽,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二小姐误会了,确实是偶遇。”
沈清欢却忽然轻笑一声,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沈清月:“妹妹这话好没道理。我身子不适,在府中闷得慌,来寺庙祈福散心,有何不可?倒是妹妹,不是陪着母亲在大殿听经吗?怎么也有闲暇到这僻静的梅林来了?还‘恰好’带着几位小姐一同前来?”
她语气平和,却字字犀利,直接将矛头引回了沈清月身上。
沈清月脸色一白,支吾道:“我……我是听下人说这边梅花开得好,想来看看,路上遇到了这几位姐姐,便一同来了……”
“原来如此。”沈清欢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那还真是巧了。妹妹想来赏梅,顾世子‘恰好’在此与我偶遇,妹妹又‘恰好’带着人过来……这世间,竟有这般多的巧合汇聚在一处?”
她这话一出,那几位官家小姐也不是傻子,顿时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看向沈清月和顾明辰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是啊,这也太巧了点儿?
顾明辰脸色难看,沈清月更是急得眼圈发红:“姐姐,你怎能如此揣测妹妹?妹妹绝无此意!”
“我揣测什么了?”沈清欢一脸无辜,“我只是感慨巧合罢了。妹妹何必激动?”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顾明辰,语气疏离而淡漠,“顾世子,看来今日并非谈话之机。为了彼此清誉,还是避嫌为好。告辞。”
说完,她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顾明辰和泫然欲泣的沈清月,对着那几位官家小姐微微颔首,便带着云舒云卷,从容离去。
留下顾明辰和沈清月在原地,承受着那些探究、怀疑甚至带着些许鄙夷的目光,尴尬得无地自容。
沈清月心中又气又恨,她本想来个“捉奸”坐实沈清欢与顾明辰的“私情”,却没料到被沈清欢三言两语反将一军,倒显得她心思龌龊,与顾明辰不清不楚!
顾明辰更是憋闷至极,不仅没能挽回沈清欢,反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沈清月扯上关系,弄得一身腥臊!他狠狠瞪了沈清月一眼,若非她突然出现,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沈清欢走出梅林,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第一步“请君入瓮”,成了。经此一事,顾明辰和沈清月之间那层遮羞布已被扯下大半,流言蜚语很快就会传开。
她心情颇佳,信步往寺后更为幽静的放生池走去,想图个清静。
放生池畔古木参天,池水清澈见底,偶有锦鲤游过,激起圈圈涟漪。比起前面的喧闹,此处确实静谧得只闻鸟鸣风声。
沈清欢站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微微出神。重生以来,步步为营,虽有成效,但前路依旧艰难。二皇子、三皇子虎视眈眈,父亲身处漩涡,而那个男人……
正思忖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轻浮的男声:
“沈小姐独自在此赏景,真是好雅兴。”
沈清欢心头一凛,迅速转身。只见三皇子萧景恒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正摇着一把折扇,面带笑容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占有欲。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清欢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分毫,依礼福身:“臣女参见三殿下。”
“免礼。”萧景恒快步上前,虚扶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方才在大殿便远远瞧见沈小姐风姿,令人心折。没想到在此又能偶遇,看来本王与沈小姐,颇有缘分。”
他靠得有些近,身上浓郁的熏香味道让沈清欢几欲作呕。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疏离:“殿下说笑了。臣女不敢高攀。”
“诶,沈小姐何必自谦。”萧景恒又逼近一步,折扇轻摇,笑道,“小姐一曲《破阵乐》,巾帼不让须眉,本王钦佩不已。像小姐这般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当配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儿才是。”他话语中的暗示,几乎已不加掩饰。
沈清欢心中冷笑,最尊贵的男儿?指的是他自己吗?真是狂妄!
“殿下过誉,臣女愧不敢当。”沈清欢再次后退,脊背却已抵上了池边的栏杆,退无可退。她心中焦急,云舒云卷被她示意在不远处等候,此刻若大声呼救,只怕更惹是非。
“沈小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萧景恒见她退避,反而更觉有趣,伸手便想去抓她的手腕,“本王对小姐一片真心……”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沈清欢的瞬间,一道冷冽如寒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三皇子。”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瞬间让萧景恒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沈清欢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放生池另一头的古柏下,萧景玄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玄衣,负手而立,面色淡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直直射向萧景恒那只伸出的手,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又一次在她陷入窘境时出现?
沈清欢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萧景恒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地转身,干笑道:“皇……皇叔?您怎么在此?”
萧景玄缓步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上。他目光扫过脸色微白的沈清欢,最后落在萧景恒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本王来此寻方丈商议要事。倒是你,不在前殿听经,在此纠缠沈小姐,意欲何为?”
“侄儿……侄儿只是偶遇沈小姐,闲聊几句,绝无纠缠之意!”萧景恒额角渗出冷汗,连忙辩解。他对这位手握重权、冷酷无情的皇叔,是发自心底的畏惧。
“是么。”萧景玄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沈清欢,“沈小姐,可需本王派人护送你回府?”
沈清欢压下心中的悸动,垂眸道:“多谢王爷好意,臣女的丫鬟就在附近,不敢劳烦王爷。”
“既如此,那便回吧。”萧景玄淡淡道,这话是对沈清欢说的,目光却依旧看着萧景恒,带着无声的警告。
“臣女告退。”沈清欢如蒙大赦,立刻屈膝行礼,快步朝着云舒云卷等待的方向走去,脚步甚至比来时更加匆忙。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萧景玄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而萧景恒,在萧景玄冰冷的注视下,更是大气不敢出,讪讪地行了个礼,也灰溜溜地走了。
放生池畔,重归寂静。
萧景玄负手立于池边,看着水中游弋的锦鲤,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沈清欢被萧景恒逼迫时,那强自镇定却难掩惊惶的眼神,以及更早之前,在梅林附近,她三言两语便将顾明辰和沈清月逼得狼狈不堪的聪慧与冷静。
这个沈清欢,果然与调查中所说的一样,与以往大不相同。而且,似乎格外能招惹麻烦。
他蹙了蹙眉,对自己竟会再次下意识出手解围感到一丝不悦。
“暗一。”他低声唤道。
黑影悄然浮现。
“查清楚,三皇子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放生池。”
“是。”
萧景玄望着沈清欢离去的方向,眸色深沉。
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
而那个不断搅动风云的沈家小姐,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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