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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病房门“咔嗒”一声合上,王姐立刻按沈医生的嘱咐熟悉治疗计划,像被启动的程序般迅速行动。她检查了我手臂上的留置针和输液速度,下一秒,康复治疗师推着仪器进来。

“林小姐,我们开始今天的关节被动活动和神经肌肉电刺激治疗。”声音温和而专业。

六小时的等待——倒计时无声启动。

我闭上眼,感受手腕、肘部、膝关节被缓慢屈伸,酸痛中,电极片传来规律的酥麻,像无数只蚂蚁在皮下爬行,试图唤醒沉睡的神经。

身体在”外力”牵引下,意识反而抽离现实。审计师的理智规划着这360分钟的治疗流程,但脑海中,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愈发清晰——吉瑞。

王姐此刻也不时的替我擦汗、调整四肢,目光像在说:”林小姐,放心神游,身体交给我们。”

时光的尘埃,像被记忆的风轻轻吹开,露出了七年前那一抹鲜亮而锐利的底色。

那时的衡信,还只是我笔记本上几行滚烫的、近乎偏执的构想。

一次深夜,我在一个幽深如古井的技术论坛角落,邂逅了一篇题为《论数据真实性的“熵减”锚定》的帖子。文字的逻辑像冰锥般冷冽锋利,但字里行间却奔涌着一种未被规训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署名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熵减感——“熵”。

我试着发出一封邮件,如石沉大海。就在几乎遗忘时,一周后,却在论坛的废弃站里,捡到了她带着错别字的回信:“抱歉哈,邮件当钓鱼信了。你谁?有啥事?”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莽撞又真诚的愣劲儿。

相约见面的地方,是她毕业前夕,大学城附近一家烟雾缭绕的网吧。

推开包间的门,仿佛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空气中混杂着泡面、机器散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莓味糖果香。

一个身影陷在宽大的电竞椅里,顶着一头像是被晚霞染过又随手抓乱的紫灰色短发,正弓着清瘦的背脊,整个人几乎要被三块闪烁的屏幕吞没。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密集如雨打芭蕉。

“稍等!就快抓住了!”她头也不回,声音清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掺杂质的热切。

我悄然坐下,静静等待。

那一刻,不像面试,倒像是在观察一位沉浸在自己乐章里的乐手。

十几分钟后,她猛地向后一靠,长舒一口气:“搞定!他们的防线,华丽但空洞。”

这时她才转过身,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镜片后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带着点小兽般的警觉和未经世事的好奇。

“呃……您就是林薇,林总?”

我会心地点点头。她羞涩地伸出手:“薇姐,你好!”

我也很满意地伸手回应:“你好!”

她的指尖有些凉,握手却很坚定。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确认什么,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

我能感觉到她呼吸里藏着一丝紧张,像是在心里反复演练着该如何称呼我。她试探地叫出那声“薇姐”,仿佛已在心底练习过多次,却仍有些局促。

“你的帖子,很有意思。”我说。

“那个啊,”她随手抓了抓那头醒目的短发,仍有些不好意思,但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随便写的,现在的很多系统,就像用沙子垒城堡,潮水一来就垮了……”她开始阐述,思路如天马行空,在不同领域间跳跃穿梭,时而像严谨的数学家,时而又像愤世嫉俗的诗人。我需要调动全部心神,才能跟上她思维的火花。但那份包裹在凌乱表达下的、对纯粹秩序近乎洁癖的追求,让我看到了稀缺的光。

“为什么想来这里?”我打断她。

她眼神里的光瞬间黯了些,低声嘟囔:“投了好多简历,都说我……想法太跳脱,不适合团队。”她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可技术的好坏,难道是用‘听话’来衡量的吗?薇姐,你创造秩序,不也是为了打破一些僵死的规则吗?”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涟漪。我看到了她莽撞之下的通透。

面试尾声,我给了她一个模拟案例。“用你的方式,给我答案。”

翌日清晨,邮箱里静躺着一个压缩包。点开,并非枯燥的报告,而是一个她连夜搭建的微型世界。它不仅能精准定位漏洞,更模拟出数种攻击路径与一种名为“混沌锁”的防御方案,充满了创造性的、甚至有些浪漫的想象力。

附言简洁:“纸上谈兵终觉浅。薇姐,你觉得这样行吗?” 末尾,跟着一个手绘的笑脸,笨拙又真诚。

我笑了。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的不是雇员,而是一个可能与我同频共振的伙伴。

录用通知发出后,她回复得快极了:“够吃饭买皮肤就行!薇姐,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等不及想看看,你说的那个‘更有序’的世界长什么样了!”

她就这么带着一身朝气与棱角,像一株渴望阳光的植物,闯进了我那时还一片荒芜的创业之地。

往后的日子,是无数个在出租屋里共度的深夜,泡面的香气与主机嗡鸣交织。她常为技术难题与我争得面红耳赤,急时会不自觉地用笔尾敲打桌面,像只焦躁的、捍卫领地的小猫。但一旦方向落定,她便会沉静下来,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褪色,只剩下屏幕里流淌的代码之光。她叫我“薇姐”,叫得越来越顺,那声音里混合着依赖、信任,以及一丝找到同路人的归属感。

公司初具规模时遭遇重创,内鬼几乎得手,人心惶惶。是她,这个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孩,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将自己锁在机房三天三夜,靠着咖啡和饼干,从数据的汪洋中硬是揪出了那个致命的异常。危机解除后,她累极,就靠着冰冷的服务器蜷缩着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半包饼干,睡颜纯净得像个孩子,与方才那个锐利的战士判若两人。

我给她丰厚的奖金。她却只换了设备,添了几个宝贝似的动漫手办,其余悉数捐出。她说:“薇姐,能跟着你一起建造那个‘更有序’的世界,本身就是最棒的报酬。”

十载春秋,我们从最初的微光,走到后来的灯火通明。她早已不是下属,而是我不可或缺的剑与盾,是淬炼于创业烈火中的、足以托付后背的妹妹与战友。

回忆至此,心脏像被一只温柔而酸楚的手紧紧攥住。那份深重的愧疚与此刻决堤的牵挂,几乎将我淹没。我必须让她回到我身边。

治疗的电流像潮水,一波一波涌过四肢,酥麻感从皮肤下漫上来,又缓缓退去。

王姐替我擦去额角的细汗,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只低声说:“林小姐,沈医生回来了。”

病房门被推开时,带进一缕走廊的风。沈静快步走近,白大褂下摆扫过床沿,她将一只牛皮纸袋轻轻放在床头——袋口的红色火漆印着“司法鉴定中心”的钢印,在冷白的灯光下像一粒凝固的血珠,边缘还沾着些细碎的墨渍,像是刚从文件堆里抽出来,带着油墨与纸张混合的、属于“证据”的特殊气息。

空气似乎也随之凝住,只剩下仪器的低鸣与我的心跳。

沈静翻开文件,指尖划过打印整齐的报告页,声音沉稳而克制:“独立病理报告确认,你的神经系统损伤与外部因素存在直接因果关系,可能性评估≥95%。所有病历、影像资料、电生理报告,还有第三方机构出具的复核意见,都已按规定密封,一份存医院病案室的专用保险柜,一份送鉴定中心归档,钥匙分别由医务处和检方指定人员保管。”

她的话像一柄细小而锋利的钥匙,轻轻一转,便打开了另一条通道。

我看见它延伸进厚重的门后——那是法律的走廊,冷硬的瓷砖上印着“程序”的刻度,漫长,却始终朝着光的方向。

“今天之内,全部材料会移交检察机关,刑事侦查程序会正式启动。”沈静顿了顿,目光与我相接时,比平日多了几分郑重:“我们咨询过律师,民事赔偿诉讼可以同步提起,两条线并行,谁也不会等谁。这样既能尽快固定对方的责任,也能为后续的治疗和追责争取时间。”

我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文件袋的边缘。纸张在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一段被压抑许久的旋律,终于找到了出口。

审计师的本能让我在脑海里迅速勾勒出清晰的路线图:证据双备份确保无法被单方面篡改,独立意见书的因果关系认定是核心依据,刑事立案与民事索赔同步推进,既避免程序空耗,也能形成双向压力。每一个节点都像被精确校准的齿轮,咬合着向前转动。

沈静将一支笔递到我能勉强触到的地方:“需要你签一份接收确认,后续检方那边会有人来做笔录。”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在我心里落下一枚定音鼓,“这只是开始,林薇,后面的每一步,我们都会跟着程序走,不会让任何环节出纰漏。”

我抬起头,看见窗外的光正从云层缝隙里倾斜而下,落在文件袋的火漆上,将那抹红色映得格外鲜明。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真相不再只是我一个人攥在手心的执念,而是即将被法律一字一句镌刻进卷宗的事实,是每一页报告、每一个签名、每一道程序,共同筑起的、不会崩塌的防线。

沈静把笔收回来,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轻:“不过现在有个麻烦——吉瑞那边,被江晨的人盯上了。”

我猛地攥紧手指,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们的人看到,从昨天开始,就有辆车跟着她,她出门买个菜都有人盯。”沈静语速不快,却把局势说得明明白白,“江晨就是怕她跟你联系,怕她拿出之前在衡信时,记的那些数据底子。”

我喉头发紧,想说点什么,却没力气。

沈静接着说:“我跟院方和康复科商量过了,现在唯一能让她光明正大来医院、还不被怀疑的理由,就是‘康复陪护’。”

她指了指我的床头:“康复科给出的方案里写得很清楚,神经损伤患者需要‘熟悉环境刺激’——得让常接触的人来陪,带点患者常用的东西,比如你在家盖的毯子、用惯的杯子,这些熟悉的物件能帮你恢复感知。”

“所以院方会正式联系吉瑞,以‘患者家属/重要联系人’的身份,请她来医院配合康复治疗,定期送东西、陪护。”沈静看着我,眼神很亮:“这样一来,江晨那边就算想拦,也没理由——总不能不让人配合医院治疗吧?”

我终于松了口气,指尖的力气慢慢回来。

原来这不是突然的提议,是沈静早就想好的、最直白的办法——用“治疗需要”当借口,把被监控的吉瑞“顺理成章”接到医院来。

沈静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补充道:“我已经让护士站拟好了通知,等下就发给吉瑞。通知里会写清楚,每周需要她来三次,每次协助康复科做‘环境刺激训练’,全程有医护人员在场,江晨的人就算想跟着,也进不了特护病房区域。”

窗外的光又亮了些,照在沈静的白大褂上。

我忽然想起吉瑞第一次来公司时,也是这样的晴天,她抱着一堆数据报告冲进办公室,说:“薇姐,这些我都记下来了,以后肯定用得上”。

那时她眼里的光,和现在沈静眼里的光,一模一样——都是能把复杂的困局,拆成简单步骤的、不慌不忙的光。

沈静拿起手机,调出护士站的通知草稿给我看:“你看,这样写清楚吗?没绕弯子,全是医院的正规流程,谁也挑不出错。”

我看着屏幕上“请吉瑞女士协助患者林薇康复治疗”的字样,我赞同的眨了眨眼。

这一步,走得稳,也走得明明白白。

沈静收起手机,像是终于卸下了心口的一块石头:“通知我已经让护士站发出去了,吉瑞收到后,应该很快就能来。”

我看着窗外的光,忽然觉得那束光更近了些,仿佛就在病房门口。

就在这时,沈静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她低头一看,脸色微变——

短信只有短短一句:

【江晨的人已出现在医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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