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宴于凡的这一手安排，在无人觉察的暗处搅动了整个局面。

几天后，一个看似寻常的下午。云依依正在厨房为宴其羽准备午后水果，高远照例前来向宴于凡汇报工作。他们通常在书房交谈，但今天，高远似乎有些匆忙，在走向书房的途中，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档案袋从他腋下夹着的一摞文件中滑落，“啪”地一声，恰好掉在厨房门口的走廊上。

几张雪白的纸张散落出来。

云依依闻声看去，出于礼貌和“乔欣雨”人设中的细致，她下意识地上前两步，准备帮忙拾起。然而，她的目光在触及最上面那张纸页抬头的几个加粗黑体字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

【H市权威基因司法鉴定中心 – 亲权关系检验报告】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停漏了一拍。视线不受控制地快速下移，掠过一系列复杂的数据和术语，死死锁定了报告最下方的结论栏：

……经本中心计算，累计亲权指数为0.0000%，确认样本A（宴于凡）与样本B（宴其羽）之间，不存在生物学亲缘关系。

不存在……生物学亲缘关系？

云依依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其羽……不是宴于凡的亲生孩子？

就在这时，高远似乎才惊觉文件掉落，快步折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紧张。他迅速蹲下身，几乎是抢夺般地将所有散落的纸张收拢，尤其是那份基因报告，被他飞快地塞回档案袋，紧紧按住。

“抱歉，乔小姐，不小心弄掉了。”高远站起身，语气尽量保持平稳，但眼神却不敢与云依依对视，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仓促。

云依依僵在原地，脸上属于“乔欣雨”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震惊过后的苍白。她看着高远，声音有些发干：“高助理，这是……？”

高远避重就轻，语速飞快：“只是一些普通的医疗档案。宴总还在等我，我先上去了。”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上了三楼书房，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走廊里，只剩下云依依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那份报告结论带来的无声惊雷。

他不是宴于凡的亲生子。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瞬间击碎了之前她对宴于凡行为的部分解读。原来，那份看似矛盾的、时而关切时而冒险的父爱背后，竟然藏着这样惊人的秘密。

紧接着，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

宴于凡让高远“不小心”让她看到这份报告，意欲何为？

以高远的专业和谨慎，绝无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唯一的解释是，这是宴于凡授意的！他是故意的！他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联想到那晚书房的不欢而散，联想到自己用合同和其羽的健康对他进行的“反制”……云依依瞬间明白了。

宴于凡是在告诉她：看，这就是你所以为可以拿捏我的筹码。但现在，它失效了。一个并非我亲生的孩子，他的去留，对我而言，并非不可舍弃。你还能用什么来威胁我？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四肢冰凉。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永远用沉默和标准来衡量她的女人，最终也是毫不留恋地将她送往他处。血缘尚且如此淡薄，何况……非亲生的孩子？

宴于凡这一招，何其毒辣，何其精准！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攻击了她内心最脆弱、最恐惧的角落——被抛弃，被视作可随时丢弃的物件。

如果宴其羽失去了“宴家唯一继承人”这个光环，失去了血缘这层最后的羁绊，宴于凡还会在意他吗？还会为了他的康复而容忍她这个“不听话”的陪伴师吗？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对宴其羽命运的不忿和对宴于凡冷酷的愤怒，在她胸中翻涌。那个孩子何其无辜！他纯净得像一张白纸，却要承受大人世界里的算计与冰冷。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阴暗的念头闪过：如果顺势利用宴其羽非亲生这一点，加剧他的不安，让他在这场被迫推迟却终将到来的聚会中彻底崩溃，从而更加依赖自己……这不正是一种极致的、扭曲的“治疗”吗？让他知道，全世界都可能抛弃他，只有自己不会。

这念头带着诱人的毒甜，像一朵色泽艳丽的罂粟。

但当她脑海中浮现出宴其羽那双空洞却偶尔会因为她的陪伴而闪现微光的眼睛，想起他无意识地攥住她衣角时那份全然的信任……云依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她做不到。

她想起了被母亲送走时，自己那颗从期盼到绝望、最终冰冷沉寂的心。她不能让那个同样沉默的孩子，再经历一次。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荒芜，她尝过，太苦了，苦到足以摧毁一个人对爱的所有渴望。

她的“病”让她渴望被爱，但宴其羽那份纯粹的依赖，却在不知不觉中，触动了她心底仅存的、未曾完全泯灭的柔软。这份“糖果”，她想要，但她不想以彻底摧毁给予者为代价。

宴于凡，你在逼我。

你用一个孩子的未来做赌注，赌我的良知，赌我的反应。

云依依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和决绝。

她知道了宴于凡的目的——他在等她主动。等她因为恐慌失去“糖果”，或者因为“同情”宴其羽，而主动去找他谈判，向他示弱，重新回到被他掌控的轨道上。

他想要她慌不择路，想要她亲手将主动权交还。

可惜，你低估我了，宴于凡。

云依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不会去找他。

至少，不会以他预想的方式。

她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平静地切着水果，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发现从未发生。但她的内心，已经开始飞速盘算。

宴于凡亮出了他的底牌（或者是他想让她看到的底牌），那么，她也该重新评估手中的筹码了。

这场博弈，因为一份突如其来的DNA报告，被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境地。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迷雾中不断交换，而那个沉默的孩子，依然是风暴眼中，最无辜，也最关键的所在。

宴于凡在书房里，等待着楼下的动静。他预想了云依依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惊慌失措地来找他质问，或是为了其羽的未来痛哭流涕地恳求……无论哪一种，都将意味着他重新夺回了主导权。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下安静得出奇。只有偶尔传来的，云依依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哄着宴其羽吃水果的细碎话语。

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宴于凡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是没看懂？还是……看懂了，却选择了按兵不动？

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悄然浮上他的心头。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叫“乔欣雨”的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沉得住气，也……更难对付。

他点燃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眼神愈发深邃难测。

乔欣雨，你究竟会怎么做？

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