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冬至这天。
满满不是很喜欢吃饺子,却喜欢包饺子的过程,一大早起来就正襟危坐在小饭桌前,让符瑾给她系上围裙,拿出儿童擀面杖压面皮。
幼儿园的冬令营,要组织孩子们去下乡市县的农庄体会冬至,吃过早饭,胡阿姨给满满收拾好了书包,拿上了要用的东西。
满满第一次参加这种冬令营,全程没有家长跟着,是独立形式。
符瑾还担心她会不会想自己,可小丫头一进幼儿园,头也没回,大步流星的上了校车。
“妈妈你也快回去吧,太冷啦。”
符瑾挥挥手,亲眼看着校车发动之后,刚转身,就听到有人喊靳总。
她加快脚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终于拐了个弯,在视野盲区停下。
左手边的马路上,一辆宾利缓缓开过。
符瑾一如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一样,她和靳时聿是互相生命里的过客,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敛眸,朝和靳时聿的车相反的方向走去。
随着流动的人群,越走越远。
–
符瑾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京市一中附近的鲜花店。
她曾答应过商景珩,如果在国内看到了流星雨,一定要告诉他。
今夜京市南山有一场小熊座流星雨,符瑾早早的订了南山最大的酒店民宿,打算去住一晚。
正好商景珩下葬的南山园也在附近。
还没走进花店,符瑾的电话就响起了。
是在苏州老家的奶奶。
苏州人对冬至很重视,奶奶很早就寄来了冬酿酒,叮嘱符瑾好好照顾自己。
“嗯奶奶,我收到了。给您寄过去的毛衣穿上还合身吗。”符瑾的发顶略过花店悬挂的花穗,惊扰了铃铛,清清脆脆的很悦耳。
“合身,我孙女织的能不合身吗。”奶奶爽朗的笑着,问起满满病好了没有。
符瑾停留在一排鸢尾前,“好多了,今年我和满满打算过年看您呢。”
老人忽然陷入了沉默,符瑾从这沉默的几秒,知道了大概今年过年,父母也要回去。
“你大哥结婚了,今年第一年带爱人回家,你爸他……”
符瑾扬起声音,带着笑和理解,“我知道了,那等正月十五我和满满再回去看您。”
奶奶年纪大了,希望一家和睦,知道符瑾一旦回家和父母碰上,一定会被揪着不放。
更何况,所有人都以为符瑾在京市过的是好日子,跨越阶级嫁入了豪门。
挂断电话,符瑾努力的让自己看着开心起来。
将商景珩喜欢的鸢尾包起来,店员姑娘看符瑾情绪不算很高,特地送了两朵蝴蝶兰。
忽然的,符瑾记起了今天还是个特别的日子。
是靳明承父母的忌日。
二十年前的今天,靳明承的父母开车带着靳时聿从沪市回京市,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
整辆车侧翻落到山崖下,只有靳时聿幸存。
–
靳时聿到南山园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雪。
靳家因为这场车祸,已经有二十年不曾过冬至这个节日了。
他自己一个人自驾而来,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几乎吸了一盒烟。
独自一人迈过几千层的台阶,他撑着伞来到叔叔婶婶沉睡的地方,才发现已经有人来过了。
那是两束肃穆的白菊,花朵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连墓碑也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靳时聿依旧是整身的黑,将伞轻轻的放在墓碑前,掐灭手中的烟。
“明承在港城还没回来,他这两年收敛了些,也学着长大了。”
“您二老放心,我会待商安如亲生,不会让他受委屈。”
断断续续的,靳时聿把话都道尽了,直到肩膀上也落了满满的雪。
他伸手将墓碑上的雪扫干净,“也麻烦您多多照顾柚柚,让她少吃点糖,会牙疼的。”
暮色降临,靳时聿起身下山经过一片墓园的时候,才知道叔叔婶婶墓前的花是谁放的。
他淬了冰的眸子一寸一寸暗下去,转身的干脆利落,将花捞起来。
远处的女人蹲在墓前,只能看清楚半张脸,也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靳时聿就在那条路的出口,静静站立,周围的空气彷佛凝固,藏匿于薄雾之下的双眸带着狠厉,映衬着他那张凌厉逼人的脸庞。
除了风声,他还能听到女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景珩,你好不好?”
“前几天都柏林的房东太太说,咱们留在那里的那株长寿花枯萎了,当时回国的太匆忙,竟然把它忘了。”
“满满很好,只是今天她去参加冬令营,没能带她来看你,真的抱歉。”
“你问起我?”
符瑾的声音戛然而止。
从靳时聿的角度看,她的肩膀抖动着,呜咽的声音随着寒风飘到的他的耳边。
他灰蓝色的眸子微眯,眉头微皱,紧紧盯着她瘦弱的背影。
上南山来祭拜,竟然穿的这么单薄。
他听不得符瑾哭,那种心上的闷痛迟迟散不去,就是再抽烟,都压不下去。
符瑾和商景珩的感情看来很好,甚至于是刻骨铭心。
“景珩,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一直说的释怀,是最难做到的。”
“我每次看到Daniel,还是寝食难安。”
“依旧忘不了,当初是因为我,才让你的姐姐心气郁结。”
“对不住,当真对不住。”
她的泪更加汹涌,连声音都变沙哑,在这冰天雪地里,几乎是跪在地上,如何都站不起来。
靳时聿再也没办法看下去,竟有一种想把她拉起来的冲动。
心里想着这想法,他几乎没思考,等靠近的时候,远处的女人也扶着地起身。
雪下的纷纷。
对视的一瞬间,他瞥见她微红的鼻尖,几颗泪珠还悬挂在睫毛脸颊,像珍珠一样滑落。
她那双清冷倔强的眸里盛满了悲伤,像平静的湖水被打破,泛起涟漪。
“收起你那些假惺惺。”靳时聿单手插兜,把手里的花扔到符瑾脚下。
再多的话说不出,他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符瑾俯身,将花抱在自己怀里,声音低哑,“对不起。”
靳时聿偏过头,看一片一片的落雪,嗤笑着睨着符瑾,“这次是因为什么,你替符昕道歉?”
符瑾摇摇头,疲惫的迈开步子,“全部,我为我的全部,道歉。”
她低头,抖掉花上的雪,这才抬步离开,直到和靳时聿擦肩而过。
靳时聿能清晰的听到她疲惫声线里的哽咽。
“但是靳时聿,欠你的,我早在五年前就还干净了。”
这一次,她的眸中平静,仿佛他是无关紧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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