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码头”的行动,如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在狂风暴雨的掩护下,精准而迅速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当韩东明和他那装载着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的手提箱被制服,当所有的数据流被成功截获、破解并固定,这场持续了数年、缠绕着鲜血与谎言的战争,终于看到了尽头。
枝瑾屿坐在信号车里,看着屏幕上最后一条“任务完成”的确认信息跳出,紧绷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欣慰与空虚的情绪席卷了她。她做到了。她和沈星辞一起,扳倒了那个看似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接下来的日子,是疾风骤雨般的清算。证据确凿,顾怀仁及其党羽被连根拔起,沈星辞父母沉冤得雪,那黑暗的“新生”计划暴露在阳光之下,彻底破产。媒体将沈星辞奉为孤胆英雄,他冷静而高效地处理着后续的一切,将胜利的果实牢牢握在手中。
枝瑾屿作为幕后功臣之一,虽然刻意低调,但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种参与创造历史的激动与自豪。她看着沈星辞站在聚光灯下,沉稳应对,心中除了为他感到高兴,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期待。她想起了安全屋里那个失控的拥抱,想起了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夜,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平日冰冷截然不同的疲惫与依赖。她以为,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之间,或许会有不同于“合作伙伴”的可能。
在沈星辞的邀请下,她参加了一个小范围的、仅有几位核心参与者的庆功宴。宴会上,气氛热烈,众人纷纷向沈星辞举杯祝贺,也不忘向枝瑾屿这位“最强技术后盾”致以敬意。沈星辞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的阴郁似乎散去了不少,他甚至罕见地,在众人起哄下,与枝瑾屿轻轻碰了碰杯。
“辛苦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
那一刻,枝瑾屿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看到了坚冰融化的迹象。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如同被春风拂过的野草,悄然生长。
庆功宴后的第三天,枝瑾屿接到了沈星辞的电话,约她在集团顶楼他那间可以俯瞰全城的办公室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枝瑾屿精心打扮了一番,怀着几分雀跃与紧张,走进了那间宽敞、奢华却透着冰冷气息的办公室。沈星辞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俯瞰着脚下的城市。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光边,却依然驱不散那股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你来了。”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坐。”
枝瑾屿依言坐下,心中那点雀跃在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下,稍稍冷却了些许。
沈星辞没有在她对面坐下,而是走到了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枝瑾屿有些疑惑。
“打开看看。”沈星辞的声音平静无波。
枝瑾屿拿起文件袋,入手有些沉。她解开绕线,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是几份股权转让协议,一份不动产登记证书,还有一张数额惊人的支票。另外,还有一份全新的身份证明文件,照片是她的,名字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
她愣住了,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沈星辞:“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应得的。”沈星辞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优雅而疏离,如同在完成一项既定的商业程序,“股权是集团重组后,划拨到你名下的技术干股。房产在瑞士,环境很好,也很安全。支票上的数字,足以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新的身份,可以让你彻底摆脱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没有人能再找到你。”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在分配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战利品。
枝瑾屿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放下那些文件,紧紧盯着他:“沈星辞,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明白。”
沈星辞微微向后靠进沙发里,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了庆功宴上那丝微不可察的柔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和……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客观审视。
“枝瑾屿,”他开口,声音清晰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她的心上,“从你进入复读班开始,到后来进入公司,再到你卷入这一切,直至最后‘黑石码头’的行动结束……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城市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枝瑾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几乎无法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你说什么?”
“我说,”沈星辞耐心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仿佛在向一个理解能力欠佳的人解释,“你,枝瑾屿,是我这盘棋里,最重要,也最成功的一颗棋子。”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欣赏?对他自己完美布局的欣赏。
“复读时,我注意到你的潜力,你的韧性,以及……你对我的那点微妙的关注。那是可以利用的切入点。那些笔记和纸条,是试探,也是铺垫,是为了在你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让你对我保持一种特殊的、难以割舍的联系。”
枝瑾屿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呼吸开始急促。
“安排你进入公司,分配到我的项目部,是我的意思。对你的打压和苛刻,是为了激发你的逆反心理和证明自己的欲望,让你更拼命地提升自己,同时也是一种伪装,让顾怀仁的人不会过早地将你视为威胁。”
“我‘死’后留给你的U盘,是计算好的。我知道你的能力和性格,一定会追查下去。那是我将你正式引入核心棋局的关键一步。安全屋那个拥抱……”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情的弧度,“……是必要的情绪催化剂。在那种高压环境下,一点点的情感失控,更能巩固‘盟友’关系,确保你在最后关头不会动摇。事实证明,效果很好。”
他看着她剧烈颤抖的嘴唇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继续用那平稳得可怕的语调说着:“你的技术能力,你的冷静判断,你在关键时刻的决断,都超出了我的预期。你完美地扮演了我为你设定的角色,并且完成得无可挑剔。没有你,‘黑石码头’的行动不会如此顺利,顾怀仁的罪证也无法如此完整地获取。”
他拿起桌上那张支票,轻轻推到她的面前,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所以,这些是你应得的报酬。我们之间的……合作,到此圆满结束。”
“合作……报酬……”枝瑾屿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被彻底羞辱的愤怒,以及一种灭顶般的绝望,“沈星辞……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件工具?!一个你用完了就可以论功行赏、然后丢弃的棋子?!”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尖锐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沈星辞微微蹙眉,似乎对她的激烈反应有些不解:“这是最有效率的模式。我提供了平台和机会,你展现了价值并获得了远超乎寻常的回报。我们各取所需,不是吗?”
“各取所需?!”枝瑾屿猛地站起身,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落下,只是用通红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沈星辞!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哪怕一刻,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而不是你那些冷冰冰的‘变量’和‘棋子’!”
她一步步逼近他,声音嘶哑,带着泣血的质问:“你看看着我!你告诉我!复读时候,我因为成绩痛哭的时候,你递给我那张写着‘别怕’的纸条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是在计算这一步棋能带来多少收益吗?!”
“在公司,我熬夜加班,拼命想向你证明我自己,你是不是在旁边冷眼看着,觉得我这颗棋子越来越顺手?!”
“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我那么难过……我甚至……我甚至想过要不要随你一起去……那时候,你是不是在暗处嘲笑我的愚蠢和自作多情?!”
“还有安全屋……那个晚上……你抱着我的时候……你的心跳是假的吗?!你的颤抖是演出来的吗?!沈星辞!你告诉我啊!!”
她几乎是在咆哮,积压了太久的情感、信任、以及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自以为是的“特殊瞬间”,在此刻被彻底打碎,化作最锋利的碎片,将她自己割得遍体鳞伤。
沈星辞静静地看着她崩溃,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困惑的波动。他无法理解她为何如此激动。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给予了远超预期的回报,她为何还要执着于那些……毫无意义的过程和情绪?
“情绪是计划执行过程中的干扰项,但有时候,也可以转化为助力。”他试图用逻辑来解释,声音依旧平稳,“我承认,在某些时刻,为了达到最佳效果,我运用了一些……情感层面的引导。但这并不影响结果的公平性。”
“公平性……”枝瑾屿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强大、却如同精密机器般没有温度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的可悲,也为自己感到无比的可怜。
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挣扎,所有那些因他而起的喜怒哀乐,所有她以为的默契与特殊……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棋盘上冷冰冰的代码和策略。
她爱上的,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而她,是他精心挑选、并成功利用到极致的……傻瓜。
泪水终于模糊了视线,但她强行憋了回去,挺直了脊梁。她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最后的狼狈。
她看着桌上那些代表着“报酬”的文件和支票,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星辞,”她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那是一种心死之后的、冰冷的平静,“你赢了。你用你的算计,赢得了一切。”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东西,而是将面前那杯已经冷掉的茶水,端了起来。
然后,在沈星辞微微愕然的目光中,她将整杯茶水,缓缓地、决绝地,倒在了那些股权协议、房产证明和支票上。褐色的茶水迅速晕开,玷污了那些代表着巨额财富的纸张。
“这些,”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脏了的东西,我不要。”
她将空杯子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至于你,沈星辞,”她的目光如同最后的审判,落在他那张完美却空洞的脸上,“我祝你这辈子,永远活在你那套冰冷的逻辑和算计里,永远……得不到任何一点,真正的温暖。”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极其稳定地,走出了这间象征着胜利、却也埋葬了她所有天真与幻想的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沈星辞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那摊被茶水浸透的、代表着“报酬”的狼藉,久久没有动。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星河。
他赢了。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胸口那个位置,会传来一种陌生的、空荡荡的刺痛感?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按在心口,眉头紧紧皱起。
那里,空空如也。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女孩决绝离开的背影,被一起带走了。
而他,甚至不明白,那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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