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棠的呼吸骤然停住,下颌被捏得生疼,那力道却又奇异地没伤着骨头。
像极了猫捉老鼠时,故意逗弄的轻慢。
她被迫仰着脸,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泛着点水光,像是受惊的小鹿落了泪。
眼波本就柔得像春水,此刻因着这姿态,眼角微微上挑,竟透出几分不自知的娇意,恍若枝头沾了晨露的桃花,又怯又柔。
“奴婢……不敢。”
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吞没,“陛下是九五之尊,威仪无双,奴婢……奴婢是怕冲撞了圣颜。”
这话半真半假,怕确实是怕,却不是怕冲撞。
是怕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寒意。
怕这暴君一个不高兴就要了她的命。
昨日在凉亭里,他目光扫过她时,她就觉出那眼神里藏着钩子。
此刻被他这样近地盯着,更是觉得浑身的血都快冻住了。
楚凛渊的指尖摩挲着她下颌的弧度,指腹带着薄茧,擦过她细嫩的皮肤时,激起一阵战栗。
他看着她眼睫抖得像风中的蝶翼,那粒泪痣在眼底若隐若现。
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暖意:“哦?那朕倒要瞧瞧,你这张脸,到底有什么不敢叫人看的。”
他松开手,力道却没全撤。
只松松地虚拢着,像是随时能再捏紧。
知棠害怕地垂下眼,却被他冷声喝住:“看着朕。”
她只能硬着头皮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映着烛火的光,却半点暖意也无,反而像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她的脸。
“嗯?”
“究竟是怕冲撞了朕?还是说朕长的难看,不屑于看朕?”
闻言,知棠愣愣地看着他。
面前之人:眉骨高挺衬得眼窝深邃,眉峰如刀斜飞入鬓,鼻梁高直似琢,薄唇紧抿。
五官棱廓分明,带着凛冽锋芒。
这般容貌,如何说难看。
不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她不敢多看。
“不过,昨日荷花宴上,你偷偷看朕。”楚凛渊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是晴天一般。
“朕倒想问问,你看什么呢?”
知棠的脸“唰”地白了。
虽然这暴君有两分姿色。
但她什么时候偷看他了?
她躲着他都来不及。
“奴婢……奴婢没有。”
她慌得舌尖打颤,手指死死攥着袖口,布料都快被绞烂了,“昨日人多,许是……许是陛下看错了。”
楚凛渊挑眉,指尖忽然移到她眼尾,轻轻点了点那粒泪痣。
那触感温热,却让知棠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
“看错了?”
他指尖轻抚在她眼尾的泪痣上,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这颗泪痣倒是特别,想看错也难。”
眼尾那粒泪痣,生得极巧。
不偏不倚落在下眼睑外侧,像一滴凝在睫根的晨露,又似指尖不慎点染的朱砂。
大小不过米粒许,却在素净的眼尾晕开几分说不清的韵致。
肤色愈是莹白,那点墨色便愈显分明,不似寻常痣那般沉郁。倒带着点剔透的鲜活,仿佛稍一眨眼,便会顺着脸颊滚落似的。
喉咙不自觉滚了滚。
他收回手,重新拿起奏折,却没再低头,只垂着眼帘看她:“磨墨吧。”
知棠如蒙大赦,忙低下头重新研磨,只是手抖得厉害。
墨锭在砚台里打滑,溅出几滴墨汁在指尖。
她慌忙去擦,却听楚凛渊淡淡道:“仔细些,别污了奏折。”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忽地勾了勾唇角, “要是污了朕的奏折,仔细你的脑袋。”
“是……陛下。”知棠应了,大气都不敢喘,只埋头专心磨墨,耳尖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方才楚凛渊那般对她,当真让她又惊又怕。
像极了梦里那旖旎的一幕。
御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以及知棠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知棠垂着脑袋,她不知道楚凛渊是不是还在看她,只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这御书房明明烧着炭,暖得很,她却像站在冰窖里,从头冷到脚。
被这暴君盯上,真让人胆战心惊。
她只盼着这几日赶紧过去,能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早日摆脱这暴君的魔爪。
可知棠心里却隐隐有种预感,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夜色渐浓,御书房的烛火燃得愈发旺了,将楚凛渊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忽明忽暗的,像头蛰伏的猛兽。
知棠磨墨的手渐渐稳了些,指尖的墨渍已被蹭得发黑,却不敢分心去擦。
她能感觉到有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身上,像细密的针,直往她颈背上扎。
楚凛渊忽然停了笔,将朱笔搁在笔山上,端起旁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茶水该是凉了,他眉峰微蹙,随手便将茶盏往案边一推。
青瓷盏与木案相碰,发出“哐”的一声轻响,在这静夜里格外刺耳。
知棠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正撞进他望过来的眼。
“倒杯热的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知棠忙应声“是”,快步走到角落的炭炉边。
铜壶里的水正沸着,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手抖着斟了茶,转身时却没留神,裙摆勾住了炉边的小凳,身子一歪,滚烫的茶水便泼了大半出去。
大半溅在她手背上,余下的几滴,竟直直落在了楚凛渊的龙袍前襟上。
“嘶——”知棠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手背瞬间红透。
可比起皮肉的灼痛,心头的恐惧更甚。
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奴婢笨手笨脚,惊扰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头埋在冰凉的青砖上,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她能感觉到楚凛渊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那目光该是冷的,结了冰,能冻裂骨头。
御书房里静得可怕,连烛火的噼啪声都消失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火气,却更让人毛骨悚然:“抬起头。”
知棠不敢违逆,咬着牙抬头,眼眶早已红透,泪水在里面打转,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
手背上的疼一阵阵袭来,却完全不及现在的恐惧。
楚凛渊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又扫过自己前襟那几滴深色的茶渍,忽然伸出手。
知棠吓得猛地闭眼,以为他要动手。
却只觉手腕一紧,被他拉了起来。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触在她的皮肤上,竟有几分灼烫。
知棠想挣开,却被他攥得更紧。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般笨的女子。”他低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是斥责还是别的什么。
说着,竟牵着她往内室走。
知棠懵了,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地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暴君……要做什么?
内室里陈设简单,靠墙的架子上摆着些瓶瓶罐罐。
楚凛渊松开她的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些透明的膏体在指尖,然后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
冰凉的膏体触到滚烫的手背,知棠瑟缩了一下,却被他按住。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点粗鲁,却意外地没再弄疼她。
药膏抹开,那阵灼痛竟渐渐减轻了。
“谢……谢陛下。”知棠讷讷道。
心头的恐惧里掺了些别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楚凛渊没说话,直起身将瓷瓶丢回架子,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才淡淡丢下一句:“朕向来体恤臣民,今日之事,你胆敢说出去半个字,小心你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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